白辰握着楚寻的手,方才雨里的寒冷仍旧让他的心微微颤抖。

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寻儿......”自言自语般。

楚寻吸了口气道：“师尊，方才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我们安全了。”

说着欲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可还未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他抬眸看向她,眼里掺杂着难过和庆幸,睫毛上似有水珠颤动。是让人心疼的神色。

楚寻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想逃开,可心里却也在回荡方才自己的那句话：但我，我愿意陪着你。

那句话,于她而言是真心的，她知道。即便她不想面对，可喜欢终究是喜欢。

只是现在的她无法对白辰敞开心扉，更不知道该如何安防这份感情。

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季怀洛和萝依还在镜子中。

楚寻回过神来：“他们还在还在幻境中。”

白辰也方意识当下的处境。

楚寻走到萝依的镜子面前,轻轻触摸了镜面,果真进不去。

白辰也走至季怀洛的镜子面前,抬手试探：“寻儿，你方才是如何寻到我的？”

听到寻儿两个字，楚寻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莫名得脸有些烧，她故作淡定道：“我,你的镜子似乎和他们的不一样，我摸了一下便进去了。”

白辰看着季怀洛得镜面，重复道：“不一样...”

楚寻也只能用这种说辞骗人了,她赶忙回头看向萝依的镜子,想避免白辰问自己太多。

镜子里萝依的幻境是慕容欢君,楚寻不确定她是否能走出来,但现在自己也帮不了她什么了。

半晌，白辰未再说话。

楚寻侧眸看向白辰，却看到他眼神在剧烈的颤动，似乎季怀洛的幻境让他十分震惊，他垂下的双手握紧微微颤抖着。

楚寻有些不解，走了两步停在了白辰身侧，看向镜子。

镜子里，季怀洛蹲在一个屋子里，那个屋子有些眼熟。她细细分辨了一下，房中无任何坠饰，整齐的书柜，一尘不染的桌椅。这是深云宗，师尊的屋子？

她再一看，季怀洛面前躺着一个人，一袭白衣，是师尊。

楚寻困惑的眯了眯眼，便听到镜子里的季怀洛道：“白辰，你就认命吧，这是你们欠我的。”

紧接着楚寻便看清了季怀洛手中的东西，她诧异的捂住了嘴。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她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脑子炸开了锅，根本不能思考。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不可能......”

季怀洛手中拿着的东西是寒鸦的面具，绝对没错，这个面具纹理材质那般特殊，让人过目不忘，绝对不会错。

他为什么会有寒鸦的面具，他杀了寒鸦？

他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白辰，你就认命吧，这是你们欠我的。

“为，为什么？”

难道，难道...是寒鸦么。

还不等楚寻反应过来，紧接着季怀洛便做了另一件让她彻底奔溃的事。

季怀洛从怀中拿出虫蛊，是萝依的大白虫，随后他运灵，掌中凝出烁烁金光和血珠，瞬间，一滴一滴血凝成的血珠满布了整个屋子，他念着蛊术的咒语，金光一闪，整个屋子都变得煞白！

楚寻的大脑就如同那房间一样，一片煞白。

楚寻清晰的听到季怀洛咒语里的最后四个字，蛊冢夺舍。

上古密蛊介绍里的第二个禁术，蛊冢夺舍术。

寒鸦曾用这个蛊术将苏晴的魂魄和苏念的魂魄互换。

如今，他又用了这个蛊术，是将自己的魂魄和白辰的魂魄互换？！

他就是寒鸦。

季怀洛就是寒鸦！

那么，那么上一世......上一世的结局，是季怀洛完成了蛊冢夺舍术，然后用白辰的身份杀了所有人？那么上一世真正被囚禁在悔罪崖的人，的人，是，是师尊？

楚寻觉得有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尖叫。

九根玄铁穿骨肉而过，经脉全断，修为尽失，生不得，死不能的人，是师尊？

被夺舍换魂的师尊？

“啊!”她觉得头疼欲烈，大喊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不可能，不可能......”

那个永远温柔眉目含星的师兄其实一直带着假面？都是假的。

假的…

而她却曾一心想着为他复仇，为他，为他们，杀了师尊。

可原来真正失去一切，真正痛苦的人是师尊，是师尊啊，是那个她喜欢着的师尊啊......

真的接受不了。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

楚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叮叮咚，恭喜宿主成功揭开前世真相，额外奖励复活丸一颗，奖励已发放，请宿主查收】八壹中文網

系统带她走进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些记忆，那些画面重新梳理了所有过去。

她自以为了解的师兄有了不一样的面容。

他明明笑似灿阳，好似世间诸事与自己无关，可却总是一壶浊酒傍身，有喝不完的愁绪。

他对自己很温柔，会帮自己抄门规，会给自己买喜欢的螺狮粉，会在自己吵闹时温柔的笑笑然后什么都顺着自己。他是真心心疼自己的吧，也许吧。

带着寒鸦面具的季怀洛对苏晴也是那般的温柔，无尽的在意和宠爱，无尽的关怀和怜惜。

也许，她们两，他都在意。又也许，他都不在意。

楚寻看到那个少年，全身是血的从苍龙宫逃出，偌大的苍龙宫里装满了他的恨，那是他的囚笼，是鲛人族的噩梦。

他恨，他怨，但他终于回到了那里。用全部的力量救了所有族人，也包括，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他的妹妹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温柔得像漫天暖霞。

而他，天赋异禀的少年，最终是背负了全部鲛人族人的命运。他是他们眼中的神，救他们于水火的信仰。少年自己也曾那样认为。

可后来，神的诅咒亦来得那般突然，那般令人绝望。

顷刻间，他眼看着所有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海妖，流着脓血令人作呕的怪物。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变成了海妖。少年嘶吼着，挣扎着，奔溃在深海的边缘，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任凭他祈求上天，割肉腕骨，也未能救任何一个人。

绝望几乎吞没了他，那种绝望可以令人的心坠落地狱，从此，再不见天日。

紧接着，海妖们发现自己只有吃人才能缓解身上的痛苦，他们不得不去猎寻食物。要么用让自己作呕绝望的方式活下去，要么死。

很快，人们也开始反击，开始猎杀海妖。

大战一触即发。

季怀洛自然知道，屠杀那些普通人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可是他必须这么做。从小，他便开始承受非人的折磨，他多么希望自己和族人能够被善待，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岩洞里，身边只有和他共同忍受着折磨的族人。

他只能选择救族人，也只会选择救族人，即便他们都已经变成了面目可怕的妖兽。

他的世界也只有他们。一旦选了，那条路将通向无边无尽的黑暗，他知道，他也认。他决定一径孤绝的走下去，就不会回头了。

他在暗中出手，海妖族和人们的大战胜负难定，甚至于，海妖族有更大的胜算。

纠缠数月。

终于，到了那最后一战。

东海城就他眼前，海妖的攻势也势不可挡。眼看着他们便会赢了，马上就可以攻入东海城了。可那个一袭白衣的人，只他一个人，一把刀，却改变了一切。

那把刀，问仙，那个人，君苏，还有那烁烁金光燃起来的火海都是季怀洛永远的痛。

他看着族人一个一个的死在自己面前，所有人，所有人，包括自己最爱的小妹妹......

他甚至也丢了半条命。

他恨，他恨君苏，恨深云宗，恨苍龙族，恨一切的一切。

甚至于恨那把神武，问仙。

他发誓，他一定要报仇，要为族人报仇，要为鲛人族不公的命运要一个道歉。而这份道歉不是要他们向他说对不起，而是要他们经历他的族人所经历的一切。

他会在这个令他痛苦的世界上活下去，为了杀戮而好好的活下去。他会让他们的鲜血铺满这九州大陆，他会让尸骨堆积成山。

人们的哀嚎，痛苦，血流漂橹，尸横遍野，就是他的救赎。是他的期盼。

昔日的画面呈现在楚寻眼前，彼时，她从密文卷轴里看到君苏一人护了整个东海城后，曾和季怀洛聊及君苏的雕像，当她提到海妖族攻城一事时，季怀洛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时，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的至亲是被妖所害。原来，不是，他的至亲便是妖。而那一战，他们都死了。

季怀洛是寒鸦，他已然活了千年，早已到了修仙的最高境界，渡劫。

是啊，活了千年了，心在地狱也呆了千年了。所以他那般嗜酒，无酒不欢，有酒亦不欢，只为片刻的忘却。

楚寻清楚的记得，在东极岛上，藏经楼里，季怀洛曾拿着一本妖魔杂史，而当时她所完成的任务是给了他那本要找的上古蛊综。

那时候，他们聊到了一梦无疆。也聊到了，要认真过好眼前的每一日，认真的珍惜眼前的每一个人。

季怀洛说，这世间，没什么问题是一壶酒解决不了的，要是有，那就两壶。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温柔么。又或者，都是假的。

也许那唯一的温柔来自于他那最深的痛苦。来自于那个笑起来像棉花糖的小妹妹。

可终究，终究，揭开面具后，竟然全是蛆虫。那微笑的假面，那温柔的假面是在那千年岁月里练习过千百遍了吧，才能那般蛊惑人心。

一个看上去最简单的人，却是那个将秘密埋的最深的人。

楚寻瞬间觉得没有勇气醒来面对那一切了。

画面一转，季怀洛站在远处望着神武殿。他像看小丑般看着他们，唇边酒窝犹在，可那笑容没了往日的温柔，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他两世都没有机会进入神武殿，而是他根本就不打算进入神武殿。因为他早在十年前就进过神武殿了，也拿到了绝世神武。

彼时的楚寻从未想过，两世，以他的能力明明可以进神武殿却未能进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她的信任。

楚寻眼前的画面一亮一暗，她便回到了东极岛上心试的幻境里。

那四扇古旧的门只是看到便让她觉得难受想吐。她心里慌如擂鼓，痛意愈深，脑海里的那个想法被不断地放大，让她不敢迈步去看那敞开的第一扇大门和第四扇大门。

她知道，此时系统让她看到的这些画面，都是关于过去的真相。她知道，那两扇门里是她最不想面对的真相。

她站在第一扇门的门口，看到了浓郁血腥味中的那个身影，穿过一层层枯木后是师尊那张苍白的脸。

九根玄铁穿骨肉而过，他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说不出话，他空洞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里面只有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幽魂，只盼此生能快点结束。

那一生，他克制着自己的爱恨，自己的情感。活着，只为苍生，却从未曾想到竟落得那般结局。自己的亲传弟子竟是宿敌，而他将用自己的手屠灭自己守护的苍生。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生不得死不能不是最令他绝望的，最令他绝望的是人间将变地狱火海，而他，只能在这无人问津的悔罪崖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无能为力。

他的手轻轻动了动，楚寻看到了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是自己的绣了梨花的发带，他竟然还留着。她记得，上一世，她趁他睡着时，曾偷偷把那个发带绑在师尊的手腕上。可后来，他明明将这个发带在自己面前丢弃了。

他竟然还留着。

他轻轻搓捻着发带，好像这样东西能让他安心。

楚寻看不下去了，她只觉得心痛，如同万斤石头自高空坠落，重重砸在了自己心上。

她闭眼一瞬，止不住的颤抖着，留着眼泪。心口抽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