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古灼并没有因为劾者的这番话而轻易原谅木朵儿。

只要见到她的脸，古灼就控制不住想起哈兰达和村寨那十几名死去的族人。就算，古灼心里知道得清楚，那件事根本与她没有关系，她也是个受害者。她大可以及早向古灼坦白，然而，她没有。就算那一夜她们就在同一个山洞里，见到了出来报信的阿雅，她也没有说出跋黑的事情来。

古灼一直无法释怀的，或者就是她的隐瞒不说了吧。

木朵儿见古灼没有说话，不敢再望她，心窝都是苦涩的味道。但木朵儿还是担心她的，转身前咬了咬牙，还是低声呐呐道：

“夫人，您还是早点回去歇一下吧。再晚一些，风就更大了，您的裤腿这会儿已经全湿了，莫要冻着了。”

说完，她也不敢再逾越停留，抱着一大篓要给马吃的粮草，黯然转身准备离开了。才走两步，忽然听到古灼不咸不淡的问了句话。

“木朵儿，你为什么没来找我说呢？”

为什么不说呢？如果说出来，至少她还会想着法子和盈歌商量应对的方法，也许，大概，村寨的人也不会遭此一役吧。也就不会在本部这边流离失所，日日念着死去的家人们难以自拔。

木朵儿的眼泪忽然就涌出了眼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不敢。”

跋黑这个人的残暴早已闻名于女真部落，劾里钵忌惮他，多半也有这个原因。跋黑掳走木朵儿她们这些俘虏的时候，木朵儿还是个孩子，她的青春是在跋黑部下的虐打中渡过的。再后来长了几岁，便被送到完颜部去当奴隶。可在完颜部的奴隶生活，比在跋黑的手下苟活要幸福多了。如果不是部里还有跋黑的眼线在盯着，木朵儿都快忘掉自己的身份了。八壹中文網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没有自由的俘虏。一旦没有按时把偷听来的信息传达给眼线，她免不了要被人毒打几顿。

她是真的怕了。

但自从古灼出现以后，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守住完颜部、守住盈歌的秘密了。例如古灼的身份，古灼怪异的行为，古灼说的那些胡话。这一切，都被哈兰达和木朵儿听到了。但是她们二人私下发了誓，就算自己被天打雷劈，也不得把这些消息泄露给任何一人知道。

古灼脸上有些悲哀，眼里模糊一片，“木朵儿，你后悔吗？”

木朵儿跪在地上，手上的那一篓草斜斜地洒在一旁的雪地里，看着是那么的悲凉。她嚎啕大哭了出声，说出口的字音都听不太清了。

“我每日每夜……都没有不后悔的……如果我早些说了，哈兰达她们可能就不会死了……夫人和主人也不会受伤……为什么那时候死的人偏偏是哈兰达，不是我……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不敢不听他们的话，但是我努力地隐瞒了我们部落的许多消息，那些人，也是我的亲人了……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木朵儿说了许多，说了跋黑的事，说了自己的事，也说了完颜部的事。说得很乱，但古灼耐着心一字不漏地听着。

白皑皑的雪地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哭得不能自已，频频磕头，额头上、鼻头上皆粘了冰霜。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无声地哭着，眼泪淌过脸颊，被冷风一吹，留下一阵入骨的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的马厩里传来马匹偶尔的嘶叫声，直到冬青在白雪中飞身朝这边本来吠叫的时候，两个已经哭不出泪来的姑娘才从悲哀中回过神来。

冬青见到木朵儿十分高兴，摇着尾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亲昵地用头碰了碰她沾满了冰霜的脸颊。但一扭头望见古灼失神的模样，那张白嫩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它又低叫了一声，安慰似的凑到她的腿边，轻咬着她被润湿了裤脚，发出“呜呜”的叫声来。

“该回去了……”古灼弯腰拍拍冬青的脑袋，手掌被它舔了舔，这才擦了擦被风吹得生疼的脸颊，活动了一下冻僵了的腿脚，便准备回去了。

走到木朵儿身边的时候，她弯腰捡起了一半的粮草，在木朵儿呆愣的注视下，淡淡地说了句：“还不快点起来，我好冷，回去换一身衣服，帮我做碗暖汤吧。”

木朵儿霎时间忘了哭泣，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冬青蹦跳在粮草上，“汪汪”地叫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踉跄往前跪着走了两步，急急忙忙地抱起剩下的草来，再抬头时，脸上又挂满了新泪，只是凹陷的眼眶里，盈/满感激的黑眸在雪白的地里十分显眼。

古灼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走在前头，步子轻快。这件事最错的人，是跋黑，而他已经为他的残暴付出代价了，纵使这代价值不上那些死去的族人们。木朵儿她呀，何尝不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呢……

有时候，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要痛苦更多，一辈子可能就得带着这股愧疚和不安活下去了。

时间能洗去一切的。

就像那些埋藏在黄土底下的文物，不管它曾经经历了什么，再被后人挖出来的时候，也永远不会知道它身上的一道刮痕背后的小故事。

活在当下，就珍惜当下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缓慢地走着，虽然话不多，只细碎几句，但也算是破冰后让两人心情放松的对话了。冬青并不懂她们之间的那些情感，只是见二人终于又在一块了，心情十分高兴，一会儿跑去这人腿边嗅嗅，一会儿跑到那人身旁挑挑。等她们把粮草放好后，古灼亲自去和尼雅道了别，又对和苏说了带走木朵儿的事，得到他微笑首肯后，这才领着木朵儿和冬青离开了。

“唔，还要去和劾者说一声才行。”古灼喃喃了一句，便让木朵儿先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稍晚些直接去劾里钵家里找她，自己招呼了冬青便往劾者工作的屋子走去。

才走没几步，便见阿骨打在不远处着急地找着谁，一脸惊喜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紧张。

“嘿，阿骨打，你在找哪位姑娘么？”

古灼心情颇好地朝他扬了扬手，才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偷乐了几声。

“婶婶！可找到您了！”

“欸？找我？怎……”

话都还没说完，阿骨打便跑了过来，面带狂喜道：“灼婶婶，刚才有士兵回来通报了，说大约五日后，阿父和盈歌叔叔他们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