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波!拆房子可以,按照国家规定补偿价给钱,否则,门都没有!”
强风将赵老汉那身沾满泥尘的长衫吹的咧咧作响,他手持铁锹,气势汹汹挡在自家农房前,如临大敌。
乌云遮日,凉风习习,阴冷的暴雨前夕,赵老汉额头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在他对面,十几位社会地痞横眉怒目,一台大型挖掘机高悬机器臂,随时待命。
人群为首,盛达拆迁公司经理马波,把玩手里的菩提手串,头不抬眼不挣哼出一句:
“我说了,钱按照国家规定价一分不会少你,欠条也给你带来了,只要你配合搬离,钱,一个月内肯定给你!”
“拿一张白纸就想忽悠我?除非拿现金来,要不我看谁敢拆我的房!”
冷汗浸湿长衫,贴合在背部皮肤上,引起一阵瘙痒,赵老汉不敢去抓,忍着不适,将手中铁锹攥的更紧。
并非赵老汉咄咄逼人,他二儿子同他讲过这家盛达拆迁公司,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团伙。
没有信任,不讲法律,拿不到现金,欠条字据到最后也只会是白纸一张!
“老头,我来你家第三趟了,第一次杀了你家的狗,第二次你老伴耍泼,我打断了她一条腿。
老话讲,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我这是第三次来,你想没想过后果!”
马波将菩提手串戴回手腕,抬起眼,凝视赵老汉。
“有种你就弄死我!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王法了!”赵老汉毫不退缩。
“王法?呵,你儿子警也报了,举报信区里,市里,都写了,我不还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马波狞笑一声,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赵老汉的鼻子,声音陡然转冷拔高:“既然你老东西给脸不要!我就告诉告诉你,在江阳市什么叫做王法!”
“开工!”
随着,马波一声令下,地痞流氓与挖掘机同时朝着赵老汉和他的老宅扑了过去!
“不!我老伴还在屋里!”
被打翻在地的赵老汉,看着挖掘机液压臂上的铁抓砸向自家房梁,绝望的嘶吼着。
可此时,已经没人再去理会他了……
........
乌云翻滚,大雨滂沱,昔日喧闹的城中村,死气沉沉,如同一片荒废多年的枯萎死地。
雨水混合着泥土,形成泥浆,如河流般淌过赵天明的膝盖。
他双目无神,跪在已成废墟的赵家老宅前,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流淌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天明,你起来,雨这么大,别再跪了。”
赵天华左手抓住弟弟赵天明肩膀处的皮夹克,将他向上提,右手撑起雨伞,帮弟弟挡住雨势,全然不顾自己裸露在伞外,被大雨灌溉。
赵天明浑然不觉,像是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没有一点反应。
“天明.....”
“赵天明,起来。”
“起来!”
赵天华拉扯几次,对方都无动于衷。
勉强挤出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手指戳在赵天明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的呵斥:
“赵天明!你他妈给我起来!你以为你跪在这里,就是孝子了吗?你跪在这里,妈就能活过来吗!妈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这副样子!”
声音被大雨淹没一半,另一半似乎被狂风吹走,没有激起赵天明半点反应。
赵天华仰天长吸一口冷气,雨水打在脸上,灌入口里,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是,老妈从小就最宠你,你孝顺,你难过.....”
赵天华语无伦次的抓着头发,老妈遇难,他伤心程度不比任何人差。
可他是家中的大哥,他要承担起这个家!
手中雨伞重重摔着地上,赵天华声音带着哭腔冲赵天明吼道:“谁他妈心里好受啊!好,愿意跪是吧,我跟你一起跪!”
雨伞随风飞远,赵天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扑通’一声跪在了弟弟赵天明身边!
面向那个被雨布遮盖的棺材,重重磕了三个头!
赵天明黯淡无神的眼眸,在哥哥跪下的那一刹,恢复些许光泽。
余光瞥见身旁将整张脸都撞在泥水中磕头的大哥,喉咙滚动,半晌,卡在喉咙的气才喘了上来。
他用鼻子粗重且快速的换了几口气,双手撑住膝盖,缓缓从地上站直身体。
“大哥,家里的事,辛苦你安排一下,我要去趟省里......”
赵天明声音虚弱,表情却异常坚毅与决绝。
盛达拆迁公司害死他的母亲,打伤他的父亲,他不能让仇人逍遥法外!
既然区里和市里没人管,他就要去省里告,省里不行就北京!
还不等赵天明把话讲完,赵天华如惊弓之鸟,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忙抓住赵天明的胳膊:
“家里的事你还嫌不够多吗?马波他是黑社会,咱们老百姓惹不起!你也告不赢!
别再闹了,妈已经走了,活不过来!剩下的事,让你那个警察朋友去处理吧.....”
察觉弟弟的意图,赵天华因为急切,吼出了前一句,后面的那段话,越说越没了底气。
赵家没有孬种,他想报仇的心不会比弟弟差半分!
只是迫于现实与形势,他选择了委曲求全。
马波背后有大老板,一定是那种在江阳市黑白通吃的顶级大人物,否则马波不敢这么嚣张,弟弟赵天明的举报,也不回屡次无果。
这件事闹的太难堪,对方大老板一旦被赵天明激怒,杀人灭口,死一个工商局的小科员,在江阳市掀不起什么波浪。
赵天明有一腔孤勇,赵天华也不是怂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他同样有,哪怕是飞蛾扑火。
但赵天明可以不为了整个家而顾虑,他这位大哥不行。
他是家中的大哥,是顶梁柱,还有上大学的三弟需要供给,受伤的父亲需要赡养,以及刚娶进门的妻子,为了这个家,他也只能委曲求全。
“咱妈被人害死了!你让我忍?”
赵天明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愤怒和仇恨,在听到大哥这番话后,不可抑制的向外喷发:
“赵天华!社会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懦夫,那群黑社会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妈的仇不用你管,你想过你的孬种安生日子,就守着你的破面馆去过!”
“你再说一遍!”
张天华怒急之下,抬手一耳光抽在弟弟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在这个死寂沉沉的雨季下午,格外响亮。
赵天明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大哥,从小到大,无论他和三弟多么调皮捣蛋,大哥都没打过他们一次。
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惹事儿,都会不懂事的嫁祸给大哥。
可无论父母如何责骂,大哥从不反驳辩解一句,大哥说过:‘当大哥的,就要有一个大哥的样儿。’
可他似乎忘了。
他口中的懦夫,孬种,曾因为他被校外痞子欺负,替他出头,和一群混混打架,受了伤,在炕上躺了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