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站起身,从一边的包裹里拿出牛肉,但其他三个人都摆手谢绝,他便自顾自吃了起来。烛火还在摇曳不停,很长时间里,桌子前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听见。
周问鹤终于决定打破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次扫过桌面上其他三个人,然后问:“三位,贫道有一事不明,为什么你们会同时造访这里?难道是你们同时心血来潮?不会这么巧吧。”说完他的视线停在了王遗风身上,希望他表哥能够带个头回答自己。
王谷主会意地颔了颔首,然后说:“几十年来,我们谷中一直潜伏着一个秘密宗教。这很可能是早先昆仑山上的先民遗留下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恶人们中间悄悄盛行。历代谷主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采取过措施,但是这股力量始终存在,多则十来人,少则三四个人。前些日子我捉住了一个成员,当然,是秘密的。在他死前,我得知他们曾经派遣两名成员前往茅桥老店,这两个人后来就成了命案中的冤死鬼。另外我还得知有当年武林中一个举足轻重的前辈也和这个宗教有瓜葛,那两个人死前,带着那位前辈的遗物,我同那位前辈渊源颇深,所以我来这里碰碰运气。”
谢渊点点头,一边撕牛肉一边问:“是什么遗物?”
王遗风淡淡一笑:“扶苏剑。”
浩气盟主顿时大为动容,手也停了下来:“‘扶苏浪子’屈离?”
王遗风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问:“那么谢盟主呢?”
谢渊将牛肉放回桌上,显然是没了胃口,他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十天前,一个浩气盟的堂主死在了南屏山的总舵中,这个人名义上属于天玄影管辖,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是轩辕社的奸细。”八壹中文網
“轩辕社?”和尚忍不住插嘴,“当今圣上亲自掌管的轩辕社?”
谢渊点点头:“想必诸位都知道,在下曾经是天策府的校尉,但这并不代表浩气盟甘为朝廷鹰犬。轩辕社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山河社稷图》,但是在这几年里,他们出面插手的事情越来越多。浩气盟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念在朝廷的份上,力求相安无事,他们派遣来的细作,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怎么死的?”王遗风问?
“自杀,在自杀前,他先杀了他在南屏山的一家老小。”
“理由呢?”
“对外宣称是失心疯。”谢渊搓了搓手,摇曳的烛火中,他的样子充满了肃杀气,“但是当时我在场,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惊慌,却一点都不像是失了神智。”
谢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起阴沉的眼睛扫了在座的人一圈,然后才缓缓说:“我打仗打了二十年,在鬼门关外转了二十年,见惯了生死无常。一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来,会不择手段到什么程度,我比谁都清楚。那个奸细死前的眼神,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眼神。”谢渊的声音沙哑而冷冽,他的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咀嚼一块坚韧的老筋。
“既然他为了求生,连自己妻小都杀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自杀?”王遗风皱着眉头问。
谢渊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看他无比虔诚地捧起一样让人作呕的东西,接着,忽然万念俱灰。他最后做的一件事,是把那样东西递到我的面前,高喊说‘千万不能让孩子生下来。’”
“什么孩子?”王遗风打断他,“他的妻子怀了孩子?”
“没有。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就死了。”说到这里,谢渊微微伸了个懒腰。
无漏和尚急忙双手合十道:“盟主,你刚才说的你那个让人作呕的东西……”
“是一条手臂,被药浸泡多年,皮肉已经彻底结成蜡了。”
周问鹤闻言和无漏和尚对望了一样,两个人表情都有些难看。
谢渊继续说:“是一条成年男子的臂膀,大约三十岁不到,手臂上有一个古怪的圆形刺青,但严格来说,刺青并不是刺在皮肤上,反而像是刺在皮下的肉里面。”
“那这条手臂的来历……”无漏小心翼翼地问。
“那奸细临死前说过,那是沈推子的手臂。”
桌前的三人顿时陷入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仿佛空气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周问鹤转头看看无漏,只见他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如同寺庙里的金刚,他又偷瞄了一下“表哥”,王遗风还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渊,像是要用视线射穿他的头面,直接把目光扎进他的脑中。
闰八月初四,青岩有灭门案……肠肺盈于室……尸臭蔽天……独王四失其股,赵小郎失其足,沈推子失其右臂,皆月余后现于岷江上……
半晌,周问鹤才怯生生地问:“可是,沈推子的手臂不是……”
“岷江上发现的那个红袋子里只有一双大腿,一只脚和一只手臂,那时候沈推子已经快烂光了,手臂究竟是不是他的,谁说得清楚?”
道人点点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显然,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条消息。
王遗风又开口问:“那个刺青,是个什么图案。”
谢渊皱起眉头:“圆形,有点像兽面,但是里面的花纹,又像是一种文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图案。”
“因为这条手臂,让你来这里的吗?”
“不,还有这个。”谢渊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用布条缠好的匕首。他麻利地解开布条,重手重脚地把匕首搁在了桌上,看上去好像对这件东西一点也不珍惜。
这把匕首是银的,做工非常精致,但是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而且因为疏于保养,匕首通体裹着一层黑漆漆的银锈。
周问鹤凑过去打量了一眼之后,倒抽了一大口凉气,他几乎立刻从锈迹斑斑的刀柄上辨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图案:金童银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