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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3 章 第九章第六节【月凉如水?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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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孤悬着一轮惨月,把废庙前的空地照得鬼影重重,大风摇曳着低矮的灌木,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野兽正匍匐在地磨着牙。光秃秃的空地中央,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上只坐了一个衣着寒酸的赶车人。虽然夜深了,赶车人却并没有点起火烛,那匹劣马时不时会踏着蹄子摇晃脑袋,表达着它对逗留在此的不满。赶车人也没有加以呵斥,他一动不动保持着沉默,孤零零坐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一个泥人。

田承业双手僵硬地握着缰绳,他不敢东张西望,只好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四周。他知道,马车周围已经埋伏下许多苍云好手,但是,老实的长史猜不出他们在哪儿,他只知道,那些人一定都在暗处看着自己。在今天傍晚的最后一次碰头中,燕忘情以担心都督府已经被安禄山渗透为理由,把田承业的人全部替换成了自己的手下,现在,他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群他并不完全了解的逞死之徒了。万籁俱寂,长史能眼前所见的只有一片荒凉萧索,察觉不出半点活人的气息,他吞了口唾沫,想要忘掉胃部的痉挛,因为紧张,今天的晡食他一口都没有动,如今坐在车上,田大人开始后悔,之前要是垫上一两口的话,现在心里面也许会踏实点。

夜幕下,每一道阴影的后面都像是藏了人,有好几次树林里老鸹发出怪叫都让田承业错以为是绑匪现身了。他不知道那群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是不是正在暗暗监视自己,漆黑的夜色中像是闪烁着几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将他的身躯死死锁在了原地。“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子时了?”田承业心想。距离县城太远,他听不见打更声,紧绷的神经也让他搞不清楚究竟在这里等了一炷香时间还是一个时辰。“这简直是在受刑。”他低声嘀咕着,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车厢,简陋的篷子下面是用泥坛封好的金铤,还有成匹的绸缎,赤金和丝帛都被苍云暗中做过标记,它日如果在雁门郡内流通一定逃不过燕忘情的耳目,不过,根据燕帅的推断,绑匪很可能不会乖乖过来拿赎金,这也是田承业最担心的。既然像燕帅宋统领这样久经风浪的能人都拿不准绑匪的真实意图,那么他一个长史还能有什么作为呢?田大人现在能做的,只有默默为他所热爱的雁门郡祈祷,祈求上天诸神能够把柏公公毫发无伤地送回来,但是田长史不确定他的祷祝能不能刚好被路过的神明听到,于是,他只能一刻不停地祈祷,他觉得他有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虔诚过。夜色中长史佝偻着身体,手捏着缰绳,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无声的圣徒。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拨一些,就在今天傍晚燕忘情主持最后一次碰头的同时,雁门县的另一个地方,周问鹤正坐在客房里打磨他新买的铁剑。他右手把剑拄在地上,浇了些清水在上面,然后俯下身,左手拿起磨石轻轻擦着剑刃,这把剑刃口有点太脆了,剑身的平衡也不是太好,但是在找回铁鹤剑之前,他只能将就一下。

早些时候,道人在田家下人的护送下,悄悄从后门出了都督府,高云止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依照燕忘情的指引,两人在县城外的句住山脚下找到了这家客栈。道人向店里打听入山寻找铁架的路径,掌柜告诉他沿着这条路还需走上半天左右,之后,掌柜就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着道人。

这家客栈里跑堂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精瘦,活像一只大猴子,他把道人带到后面,那里由五间客房围出了一个院子,看上去打扫得很干净。少年打开其中一间客房,将两人请了进去,并且殷勤地嘱咐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道人见他照顾周到,便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板赏给少年,后者领过钱捧在手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踌躇再三,只吩咐了一句夜里不要外出,就匆匆告退了。在他开门的一刹那,道人刚好看到对面的房门“砰”地一声闭上,这关门的势道仓卒中带着警惕,就像是一只察觉到危险后慌忙合上外壳的老蚌。

跑堂少年从外面关上门,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现在,客房里就只剩下周问鹤和高云止两个了,他们坐着发了一会儿楞,道人就取出了自带的清水与干粮。

“不去要点儿东西吃吗?”高云止不满地擦擦他的红鼻子,“你这些棋子的口味真是很难让人习惯啊。”

“得了吧。”周问鹤不耐烦地摆摆手,“为什么不吃这里的东西,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这所客栈当然是供应饮食的,但是道人不敢去要,回想刚才种种古怪,就算是初入江湖的青头都能察觉到此处有蹊跷。

“今晚一定会不太平了。”周问鹤沮丧地说,这些年来他坏的那部分直觉很少有不应验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自从我们到了雁门县后,打假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高云止笑着揶揄,他那张糙脸笑起来就像是一只坏了的莓子。

吃喝完毕后,道人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对着紧闭的房门磨起剑来。高云止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翻来夫妻,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透进窗格的阳光越来越暗淡,道人把磨好的剑横放在膝盖上,开始闭目养神。他没有起身去点房中的蜡烛,因为他不想冒险让别人从屋外看到他们。不多时,最后一丝余晖也收进了地平线下,窗外只剩下了完全黑暗,现在周问鹤与外面叵测不明的凶险,只隔着一道木门了,他由衷地希望手里的剑今晚不要崩口得太厉害。

二更时分,门外忽然有了动静,道人听见了许多人来来回回往院子里搬运东西的声音。之后,他又听到一个男人在门外高声说话:“周道长,周问鹤道长在不在?”这声音虽然说不上凶恶,却很不客气,有一种明显的胁迫在里面,外面的人显然没打算掩藏自己的恶意。

高云止“噌”第一下在床上坐起来:“找你的啊。”

周问鹤疑惑地转过身:“我不认识他啊。”

“周问鹤道长,请出来说话!”那人又喊了一声。

周问鹤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张望,院子里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锅,锅下熊熊烧着火,十来个壮年男子,正一趟一趟地往来院子与对面客房,给大锅添水添柴,不多久,锅子上方就冒起了热气。

说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本地人,脸上长满凶悍的横肉,身着当地庄稼汉经常穿的粗布褐衫,手拿一柄做工粗糙的鬼头刀,月色下他一双眼睛泛着红光,杀气四溢。周问鹤注意到那人头上戴了一顶古怪的帽子,帽子外侧似乎包着铁皮,上面铸满了不知名的野兽图案,边缘处还镶嵌着一些闪光的金属片,道人猜测那应该是黄金。

“老周,看到了什么呀。”身后传来高云止公鸭一样的嗓门,就算他刻意压低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毛糙感。

“嘘,别吵!”周问鹤低声着,仔细打量那个壮汉,看他身量,似乎会一点粗浅的功夫,但绝不是道人对手,周问鹤又扫了一圈其他人,之后他就可以肯定,眼前的大汉已经是院子里武功最高的一个人了。他又看了一眼其它几间客房,虽然院子里的响动很大,但是其它房间里却一片寂静,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住在里面。

“周问鹤道长不用躲了,快点出来吧。”那壮汉语气里已经有了许多的不耐烦,这里的客房只有一个出口,他一点也不担心道人会逃出去。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忙完手里的活计,纷纷凑了过来,他们嘴里有节奏地嘟囔着什么话,其中几个人还用武器不停拍打着自己的全身,神志看上去不是很清醒。

周问鹤从门前走了回来,他知道外面那些人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道人试了试铁剑,在房里占好有利地形。

“怎么样?”高云止问,“几成胜算?”

“如果运气好,我们就可以毫发无伤地从这里走出去,如果运气不好,我可能需要一些治疗擦伤的药物。”

“道爷,好大的口气啊。”小高说着双手抱胸,他已经准备着一会儿看一场好戏了。

门外的响动愈加频繁了,还夹杂了许多人不满的喝叱声,他们一边吵吵嚷嚷,一边用武器敲打着地面,既是想用压力摧垮道人的神经,又是在为自己壮胆,到最后,他们的喊声已经快跟野兽差不多了,其中有人尖声念诵了几句什么,周问鹤搞不清这是奚话,突厥话还是当地土话,似乎都有点像,又似乎都有不同。这样又闹了一炷香时间,就在周问鹤估算他们快要闯进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呼,接着就是“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然后又是连续“噗噗”几声,又快又急,当中几乎没有间隔。再后来,院子里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周问鹤心里大为奇怪,他跟小高对望一样,然后又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瞧,如今院子里一动不动躺着十来个人,他们身上潺潺流出的血几乎把院子浸成一个血池,一个黑衣男子正背对着门缝,一具具检视倒毙的尸体。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兵器,亮得就像是条雪棒。道人乍一看,还以为他拿的是长剑,但是接着周问鹤就意识到,那是一把特别窄又特别长的横刀。黑衣人忽然疾电般又在一具尸体上补了一刀,然后拔出横刀随手一甩,刀身上的血迹就化作一串红珠子,飞溅到了地上,而雪亮的横刀上没有残留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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