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旅行这玩意,一年前的陆奇林也有。
父亲全程赞助,奖励他二十四岁就研究生毕业。陆奇林看着父亲笑的褶子停顿,在银行柜台前拿着存折给他取钱。
“我儿子研究生毕业,出去旅游,南京大学。”
父亲说,他特别高兴,就像当年做出麒麟送子灯那种高兴。
花灯是父亲的命,他也是。
一共五千块钱,从存折取出再转进陆奇林的银行卡。
陆奇林不想拿,他有钱。读研究生学校给补贴,除此之外,他还兼职接活,给产品做设计图,给公司做图标。
这些父亲都知道。
陆奇林赚的第一笔钱就给父亲买了番茄红素。父亲常年坐着制作花灯,忘我专注,前列腺落了病。他陪着去过几回医院,吃了药后都会缓解些。
可习惯不改,总归是没法痊愈。
陆奇林劝父亲再去看看,父亲不肯。
“不去不去,九点去前面都有一百号人。”
“我帮你去网上抢专家号。”
“专家号看的是快一点,但做检查拿药什么的也是时间,我不去。”
父亲说他能吃苦,陆奇林不理解老一辈的吃苦,在他眼里这观念很可怕。这都不叫吃苦,这是自找苦吃。
他得早点回到父亲身边,帮着做花灯,减轻父亲的负担。可是父亲不让,他总跟陆奇林说他的年少。
“你南京大学毕业,做什么花灯,厂子有我和你妈在就行了。”
“我也想做花灯啊。”
“你休息时候想做可以做,平时找个好工作。”
“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
“你好好工作,就是给我们分担,以后花灯厂有什么,你还能帮我们兜底,要是你也做花灯……”
“花灯要创新,我学了这么多年设计就是为了有一天回到厂里,让花灯也与时俱进。”
“传统就是传统,你瞎搞就不是花灯了。”
陆奇林知道,父亲是想他做花灯的,只是父亲不想让他经历自己受过的苦。当然,父亲也不理解创新的必要。
陆奇林做梦都想转变父亲的观念。
创新才是秦淮灯彩能够传承和发扬的关键,一手拖着传统,另一只手才能触摸到未来。
父亲问陆奇林准备去哪玩,钱还够不够,陆奇林说他去杭州。
父亲想的是西湖美景和灵隐秘境,“那够了够了。”
陆奇林没有告诉父亲的是,杭州只是他毕业旅行的第一站。
整整一个月时间,陆奇林从南京到杭州,从杭州到温州,从温州到赣州,从赣州去自贡,最后去了北京。
陆奇林一个景点都没跑,他每到一处都是为了一睹当地灯彩。
温州的珠囤,用万千颗料珠穿制,精美壮观。温州的首饰龙,独特震撼,龙与船结合。台州的仙居灯造型别致,空间感强。
赣州的灯彩喜庆祥和,自贡的灯彩现代工艺感强,北京的宫灯,典雅端庄。
这些花灯特点分明,各有不同,都因承载着人们的祈愿而变得重要。
陆奇林边看边学,看各地的状况,思考如何创新秦淮灯彩。
这些,他父亲都不知道。
沈丁说了一下午,陆奇林跟着听,陈双龙跟着拍。三人都只是上午吃了一点面包,就一路从正午的热烈忙活到夕阳遍天。
陈双龙合不拢嘴,抱着相机眼观八方。
“走,我请你们吃中餐。”
远处一家店,白色的门头上红色的字,巴蜀人家,一看就是家川菜。沈丁看眼店名就能感觉口腔里在分泌唾液,她一坐下就开始点菜。忙活一下午换成打工,她也值得让陈双龙请一顿。
“蒜香排骨,水煮牛肉,酸菜鱼,辣子鸡丁,蹄花汤,毛血旺,干煸四季豆,口水鸡……还有这个榴莲酥,要三个。”
“吃得掉吗?”陆奇林惊愕。
“吃得掉,吃得掉,不过我不吃榴莲酥。”
陈双龙有求于沈丁一个劲地讨好,素材是拍好了,还需要沈丁翻译。
“我吃啊,这家榴莲酥特别好吃。”沈丁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员。
服务员站在沈丁身边重新确认一遍点完的菜,得到沈丁的肯定后,转身就走。
陆奇林是看了菜单的,陈双龙看着和他同龄,家里又是做灯彩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英国的中餐也太贵了。”
“重要是大家吃得开心啊。”
陈双龙对陆奇林的提醒无动于衷,他的眼神还是在沈丁身上。
陆奇林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一咬牙,想着待会儿他也出一份吧,总不能真让陈双龙请,这可不是一点钱啊。光一个凉菜口水鸡就十英镑,折合成人民币近一百块。更别说十五英镑的干煸四季豆,二十英镑的水煮牛肉。
陆奇林想着刚才沈丁顺口溜一样报出的菜名,少说也要小一千。
不,也许还不止。刚才的榴莲酥,好像是三英镑一个。
沈丁知道多少钱,这家店在她初到英国时和同学们吃过,她觉得今天一下午的口干舌燥,值得这一餐。
陈双龙起身将椅子朝沈丁拉了拉后坐下,陆奇林还在原处发愣,陈双龙脚一伸,勾住陆奇林的椅子腿,“过来。”
夕阳随着太阳彻底地躲藏,从粉到橘再过度到紫色,紫色越来越深和蓝色掺合在一块。沈丁再抬头时,店门开开关关间,玻璃窗外深蓝色的幕布上亮起了暖黄色的一片。
口水鸡已经吃完,辣子鸡丁只剩红色的辣椒圈,说着不吃榴莲酥的陈双龙也拿了一个榴莲酥。
川菜开胃,这店上菜太慢了,相机里拍下的素材都拍了一遍,菜还没上齐。
三人一下午一共录制了十三个外国人的反应,他们人无不是对荷花灯的惊叹。
“是怎么做到的?这些真的只是纸?”
“我都以为是中国传来的一种植物。”
“我昨晚就看过,我还以为是火把,靠近发现是灯。”
“很美,应该很耗费时间。”
“很精美,像真的,是艺术品。”
“我去过中国,看过灯笼,这种应该也是灯笼吧,但是我在中国看到的,没有这些灯笼漂亮。
在这些大同小异的惊叹里,无不流露着兴奋与佩服。沈丁沿路也听到路人说集市的花灯没河边的好看,说的应该就是那家盗版秦淮灯彩的摊位。
你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做,呈现出来的作品就会带着你当时的情绪。就算是初次见灯彩的外国人也能感受到。
所有视频中最让陈双龙高兴的是一个白人老者。当时老者正拿着手机拍草坪上的荷花灯,似乎怎么都不满意。
沈丁去问时得知老者没法拍出满意照片是因为手机开了不合时宜的摄像头,老者并对智能物件的使用并不擅长。
当沈丁帮忙调整手机设置后说出诉求,老者说出他的请求。
“你们是中国来的?我听说可以领这个荷花灯,请问在哪里领?”
沈丁听人说是想要就能拿走,但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圆形塑料球里的这些,她想到了顾家明的活动中心。
“我们帮你问问,你也喜欢荷花灯?”
陈双龙在沈丁的手势下打开的录像,得到的是三人都没想到的答案。
“我喜欢荷花。”
沈丁心里的荷花,是夏天玄武湖面成片的茂盛。
“我也很喜欢,夏天时会有成片成片的荷花,比泰晤士河边这三百个还要多。”
老人愣了一下,眼神里是迷离与惆怅,“真羡慕中国人啊,在英国是看不到那样的场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