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在英国行程原定就五天。第一天到,第二天去之前错过的贝克街221b,第三天去大英博物馆正在举办“晚清中国”的特展。
遇见秦淮灯彩是意料之外的事,和陆奇林住在一个酒店更是碰巧。
陈双龙把酒店改到了沈丁处,沈丁这下英国的行程是彻底的和两个活灯彩绑定了。左边一个麒麟送子灯,右边一个双龙戏珠灯。
她去参观展览时两人没票就在门口等着,她去贝克街221b时陈双龙一路上侃侃而谈,确实是做销售的。最后一天沈丁是晚上的飞机,从早晨吃饭就被陈双龙围绕着给他翻译字幕。
“等回国了我肯定去南京找你们。”
沈丁才不听什么以后的客套话,她将视频备份了一份。万一这个能帮到母亲,她要用自己的视角剪辑一份。
沈丁是晚上的航班,香港转机,加上时差,得第二天下午到。她回复了表哥时间,表哥请假来接,巧的是陆奇林也是同一个时间回国,他用年假拼周末,就为了看看南京周取经。
陈双龙则有更多行程,三人建了群组,组名叫,“灯彩变钱计划”。
飞机升高,沈丁望着窗外的城市,它在飞机的运行中越来越小,就像模拟游戏的格局,沈丁甚至能分辨出大本钟的方位。这些全靠城市里亮起的灯。
这不是沈丁第一回坐飞机,可她此时才发觉,城市里夜晚的路灯和霓虹大多都是暖色调,就和秦淮灯彩的执着一般。
灯是为了照亮,为了驱散黑暗,柔软人们的坚硬,抚平心里的伤痕。
机舱的灯被关掉,旅客们或裹紧衣服,或盖着毯子,都以最舒服的姿势在座椅上开启分离的夜晚。
沈丁时不时需要咽下口水去对抗难控的耳鸣,在黑暗里,眼皮搭在一块,耳边传来沙沙声,像是飞机的运行中的噪音。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台十八寸的彩电,上面什么画面都没有,外婆正走过去用力拍。
沈丁环顾四周,是儿时的房间。
电视机上还插着天线,每天那里都会传来一阵忧愁如故事般的歌声,唱着,“悠悠岁月,你说当年好困惑……”
沈丁想跟着唱,张开口却发不出声,只觉得很累。
这是她人生里会唱的第一首歌,她那时候看见人就从头开始唱,是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
她记得舅妈逗她,问她歌词唱得什么意思,沈丁只有两三岁,哪里懂这些,她只会把歌词一直重复。
舅妈笑得前仰后合,沈丁不高兴,气呼呼地跺脚,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她把每天的剧情一遍遍地重复。
是什么剧情来着?沈丁现在一点都想不起。她凑近电视机处,那原本黑白凸起的圆面发出金光,金光刺眼却又朦胧。在那团金光的中心里,正有什么等着沈丁。
沈丁走,金光退,怎么都看不到。
又是差不多的梦。
沈丁到达南京机场时比预计的早二十分钟,推着行李车走出去时表哥一眼看见了她。
“灯灯!”
沈丁最讨厌这个名字,但在看见表哥的瞬间,她有点想哭。她要到家了。
泰晤士河畔的秦淮灯彩再新鲜,再别具一格,那也没有秦淮河畔的亲切,更没有自建房天花板上的珍贵。
“果果。”
表哥一笑,接过沈丁手里的推车帮着推。那笑里有高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退后。
“是有什么事吗?”
表哥也不看沈丁,推车的手用力,青筋在他手臂上显现,走过廊桥走到电梯口,他脚步加快,“电梯来了。”
推车在电梯里又占位置,又难转头。沈丁先进的电梯,表哥推进来就没有把推车掉头,这会儿两人在电梯里隔着推着面对面。
“到底怎么了?”
沈丁想到了之前的疑惑,现在反而更疑惑。她明明听见母亲的声音了,虽然没有看到视频,可这能掩藏什么事。
表哥抬头看了眼沈丁,张口又闭起,“一会儿就到家了。”
表哥一路上口都很严,什么都说,什么都聊,就是说起发生了什么赶紧收声。
“毛涛。”
沈丁直接喊了名字。
“还有十公里了,马上。”
南京禄口机场本身就离市区很远,在江宁区。但江宁区太大,比整个南京的主城区都要大,从机场到外婆和母亲住的地方快三十公里。
也不知道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别的,越靠近家门沈丁的心跳越是发紧,呼气时整个胸腔里的肌肉都像被压着。
到底能是什么事?
越是想不到,越是心烦。
水泥马路开始掺杂石子路和泥泞,大片的农田繁乱,分不出哪里在春天是油菜花田,一路上房屋变矮,树木愈发没有规则地生长。
这里就是沈丁的母亲从城区坚持要搬来的地方。
别人都说她是傻子,她只说别人什么都不懂。
沈丁到家了。
透过车窗她看见巷口处朝他们望过来的一众眼神,那些人里有几张是熟悉面孔,都是附近的居民,都是老人。
沈丁的家就在这巷口里边。表哥的车开不进去,停在巷口外的平地上,这里好多辆车,已经成为了默认的停车场。
沈丁推着箱子走时,路口的老人都站起来看,他们站成一排的架势是好奇,也是团结。
除了巷口前两年开的小菜场里会有做不长久要换商贩的水果摊和生活用品摊外,这里很少会有外人来。
“是毛家的那个孩子。”
“灯灯。”
“姑娘啊,你可算从英国回来了。”
老人们看清了她的脸,七嘴八舌地上前道。
“奶奶们好。”
沈丁也不知道回什么,笼统地回应了声,就往巷子里走。
“毛家大姐可怜哦,是啊,可怜哦。”
他们说的毛家大姐,应该是外婆。
外婆和外公都姓毛,邻居们平时会喊外婆毛家大姐,喊母亲作小毛。
“你让舅舅多来看看外婆,你看门口的人都怎么说的,外婆最要面子了,给她听见了心里可不得生气。”
沈丁想起那日在电话里听到外婆发出的那声咒骂,应该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外婆和母亲一样,对住在这里异常坚持。她俩在生活上是不会觉得可怜的,不让她们碰花灯她们才会难过。
表哥没说话,他背着沈丁的大双肩,手里又推着其中一只行李箱。
沈丁也没在意,一步,两步,再有三步,她就能碰到家门了。
“妈妈!”
沈丁推开房门喊道。回应她的是隔壁院子里的狗叫声。沈丁伸头冲空气里深嗅,也没有做饭的味道。
“妈,我回来了。”
她往前走几步又喊了一声,表哥在她身后将房门关上。
沈丁仍然没有得到回应,她松开抓着拉杆的手快步走进房门,门锁着。她摸着钥匙打开门,一股扑面而来的难闻气味。
如果没有认错,是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