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相片带领两人来此,还是匠人血脉的指引。两人再拜关老爷,念着刚刚学会的“老爷保号”,内心对传承都有了新的理解。
“你刚才求了什么?”
“求了,但也算没求,你求了什么?”
“我也是求了算是没求。”
“不说算。”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武庙,离开时王师傅正商量着将父亲的旧鼓运走,他决定免费给这座寺庙制作一面新鼓。
两人不知道的是,刚刚他们都对关老爷说了一样的愿望,希望秦淮灯彩也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一年又一年。
他们早就忘了来时的目的,一个为了求花灯图纸的灵感,一个为了求找到拍相片的主人。在鼓声的疗愈里,他们看到王师傅对父亲的怀念,他们也想到了个各自的家人。
为了灯彩坚守灯彩厂的父亲,临死前仍心念花灯的外婆。长辈们坚守一生的热爱,最终落在他们的肩上,成为他们的宿命。
两人回台北的一路都没说话,直到陈双龙打开视频。
“你们在哪?”
“在回台北的高铁上。”
“你们去哪了?”
“台南,高铁票你出。”沈丁赶紧道。
陈双龙对这句话却没有过多停顿,“行,我出。”
“你没事吧?这么好说话?你不会又要我们去做什么吧?我们明天的机票回南京了。”
“我们不是团队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你小气精明锱铢必较。”
“没有吧。”
“快说什么事。”
“真没事,就是问候你们一下,回来请你们吃饭。”
陆奇林都觉得不正常,“你疯了吧?”
“没疯,我跟你们说,我爸同意我搞网店了。”
陈耀华一直为黄祖祥的事担忧,他不知道怎么去台湾,但他每年忙活就是为了别人能过得好年。因为灯彩从来都是希望与喜庆的象征。
从前他不觉得实体经营有什么不好,他除了元宵灯会外,平时都很少去南京,他在句容扎根,越搞越大,他坚信手艺人应该被尊重,手艺人最重要的是手艺。
只要他花灯质量好,在哪里都会有人慕名而来。
他的骄傲也确定得到了回应。国家的认可,政府的扶持,老客的跟随。
他也不屑什么年轻人和新潮,尽管他的儿子总跟他说,年轻人若是不跟你玩,你就要完。
但现在他害怕了。
他害怕的不是他赚不到钱,他怕的是他的老客没法买到他的花灯,原来人是会老的。那个每年都坐着飞机来找他的老大哥黄祖祥竟然会卧床不起。
原来他也是会老的。他对去台湾这件事毫无头绪。
世界每日都在变化,他的酸痛的脊背,粗厚的手指就是警告。他不在意年轻人是否跟他玩,但他在意他的花灯是否会消失。
陈耀华这才发觉儿子说得对,他若再固执,那他的花灯怎么办传下去。
陈耀华看见视频里黄祖祥的笑容,他也在笑。这对忘年交隔着屏幕望向的都是同一处亮光,这亮光如火,温暖着每一个南京人的心。
陈耀华将手机还给陈双龙时问他,“你上次说的网店,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丁和陆奇林听着更高兴。
沈丁赶紧道,“那你网店搞了,给我妈的花灯也挂上。”
“行哎。”
“那我爸的到时候也搞点。”
“陆老前辈愿意的话,那我肯定帮忙哎。”
“我看你说话阴阳怪气。”
“人一高兴难免得意忘形。”
三人打趣着挂断视频,周围的人正皱眉望过来。
其中两人旁若无人道,“大陆的吧,没素质,公共场合这么大声。”
“那肯定是大陆的啊,我们台湾人跟他们可不一样。”
两人说完大笑。
沈丁看向陆奇林,陆奇林脸上却没之前的义愤填膺。
沈丁小声问,“你不生气啊?”
“不生气,他们自己声音也很大啊,再说了大陆和台湾不都是一家,大家一样。”
陆奇林说完,笑他们的人正接听电话,她旁若无人,声音更大,游荡在车厢里,传递在经过人的耳边。
沈丁和陆奇林靠着椅背,相视一笑。他们想到黄祖祥,想到制鼓人王师傅,想到寺庙前的关公像。
海峡两岸向来血脉相连,难舍难分。只是这座岛上的部分人还没跳出禁锢他们的那口井。
有朝一日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井口那一方天空后,他们会发现,两岸的文化,都在一代一代的传承里悄然延续着。
从台北到南京两人仿佛从过去穿越到现代,沈丁问陆奇林要了相片图,她准备找毛丽云好好聊一聊。
沈丁给毛丽云电话时,她正在黄文朗的酒店房间。一同在房间的还有毛丽云的哥哥和沈勇。
黄文朗的微缩模型初见成效,那日沈丁见到空缺的平面都被填满。梧桐花树落下淡紫色花朵;石凳上摆着把老式长柄竹面芭蕉扇;双开的木门门闩两侧磨损,露出木头的颜色;水井旁的铁桶把因重量变形。
沈丁那日见到的石子地面处也有了变化,靠着树干那侧摆放着一张尼龙躺椅。
沈丁看得入神,视线触到躺椅那刻仿佛又听见公鸡的鸣叫,“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
沈丁惊觉抬头,这声音不在他的脑海里,这声音不是仿佛,这声音就在她的耳边。
沈丁的舅舅嘴唇作圆形状,这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他叫了两声叹气,“以前爸就喜欢坐这躺椅上了。”
沈勇点头,“是啊,爸以前喜欢做完花灯在树下休息。”
毛丽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沈丁道,“你上次是不是问我家里有没有金色的花灯?”
沈丁颤抖着说不出话,她做了近二十年的梦,此刻正从脑海里跳进现实,她用力点头。
毛丽云指着模型道,“郭村是没有,但是以前这里有。”
沈丁慌忙拿手机,手插了三次才找到口袋。她将陆奇林发来的老相片图举起,断断续续道,“是……是这个……是这个吗?这是……外公做的吗?”
黄文朗凑近,其他三人却都愣在原地。
“是这个吗?”沈丁追问道。
毛丽云望着微缩模型道,“妈应该不想再看我们吵架。”
“到底是不是吗?”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最先开头的是沈勇,他道,“是你外公做的,你照片哪来的?”
沈丁鼻涕和眼泪同时流进嘴角,“一个古玩市场里的,那这只金鸡呢?”
“金鸡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