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和没有说话，目光在室内四处逡巡。
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多，也没有什么杂物，简直就是家徒四壁。
“我记得你说这户人家是卖杂货的……”万和沉吟一下，他转头向着李平安道:“能做点小买卖的，不该这么穷吧？还是说事发后东西都被人偷走了？”
穷成这样，怕是连货都进不起。
“听左邻右舍说，事发前他们就已经很多天没有出摊了。”李平安摇摇头，解释道。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这户人家，恐怕早就没钱了。
“而且万巡查你初来乍到不清楚，我们黑虎帮的封条在外城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般人不敢做的太过分。”
万和点点头，心中一动猜测道:“难道是借了福钱？”
这还是他在酒馆里听说的。
本地商人把本金高息借出，称之为福钱，沾上的无不家破人亡。
不待李平安回答，他自己先给否了:“不像。商人逐利，不会把事儿搞得这么血腥。
以他们的手段，把人抓走卖掉才是正常操作。
何况，外城也没有武力强横过黑虎帮的势力。”
他来这儿的起因，就是因为那死了的十个虎卫。
万和思索着，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棉被上的血迹。
“嗯？”
他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放在眼前细细查看。
食指的指腹处，赫然有一丝焦黑的痕迹！
“这血都干了，残留在上面的毒性还有这么强？”万和惊诧道。
“鬼狼的毒性就是这么霸道。”李平安接口道:“所以来过的几波人，都一致判断是那些畜生下的手。”
“是这样的吗？……”
万和沉思道:“那么它们从哪儿进来的？
又从哪儿离开？”
他的目光沿着被褥，越过枕头，顺着墙角，又看向窗台。
难道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莫爷昨天领着人来过，几乎把这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线索。”李平安无奈地道。
“底朝天？那可不见得。”万和笑了笑，伸手指着那个大双人枕背后:“我看这就没翻过。”
“这儿？”
李平安惊疑不定地走过去，俯下身细看:“很平常的五福图案啊？”
墙上贴着老旧的墙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几只怪异的大蝙蝠。
“这些画法可不平常，”万和笑道:“五福汇聚，落宝生财啊！”
他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因为露出来的蝙蝠只有三只，只觉得那蝙蝠看起来有些眼熟。
李平安一说话，他突然想了起来，这应该是当年世俗道门藏匿东西的标志，剩下两只应该被床铺遮住了。
得万和提醒，李平安搬开枕头，掀起被褥，果然看见底下还有两只蝙蝠图案露出头来。
五只蝙蝠造型各异，却不约而同地把头朝向了中心一点。
他伸手敲了敲，并没听出什么来。
端详片刻，李平安猛地伸手把墙纸撕了下去。
后面有尺许见方的青石，颜色明显与墙壁不同！
“怪不得先前的人没有发现，”万和啧啧称奇，没想到区区一户外城贫民居然也会这种藏匿手段:“活该你发笔小财啊！”
这点钱财，他还看不上。
那块青石厚也有半尺，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上，所以李平安没有敲出空洞声。
也正是如此，才能在数次搜查中保全下来。
李平安找来工具，又撬又挖，方才把那块青石取了下来。
万和任他施为，自顾凝神思索那头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狼。
“万巡查，你看这是什么！？”
李平安压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万和被他惊醒，佛然不悦，但朝着李平安的方向一看，这次倒是他惊了一跳:“什么玩意儿！？”
青石的背后，是一座小小的神龛。
里面有一座同样材质的青石雕像，三头六臂，手持诸般法器，面孔却诡异地一片空白，只有一只竖着的眼睛占据了正中！
虽然只是青石雕就，线条粗糙，但雕者明显手艺高超，这雕像生动传神，看上去自有一股邪异的魅力！
“黄天道尊……这是黄天道尊！”
李平安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
他以为黄天道造反离他还远，没想到黄天道悄然间已经在他身边！
“道尊？好大的口气！”
万和嗤之以鼻，伸手提着头把雕像提溜了出来，殊无恭敬。
想当年，蜀山派横压天下修仙界三千年，历代也没人敢自称道尊。
没想到这千年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门派，倒是出了个道尊！
“而且，这形象，怎么看都是邪神吧？”
正神样貌讲究威仪，断不会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诡异邪恶！
“噤声！”李平安回过神来，听着万和口无遮拦的言语，惶急地摆了摆手:“黄天道尊乃是黄天道供奉的现世大神，神通广大，听说只要提到他的名讳就会被他知晓！”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周，恐惧之色溢于言表。
万和叹了口气:“你这胆子不要混黑帮了，回家种地吧。”
提到名字就有所感应……
放在前世也是飞升大能的专利！
他随手把雕像塞到李平安怀里。
“走了，我们去以前出事的地方看看。”
李平安像是被塞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拿着也不是，丢掉也不是。
最终他只能小跑着跟上万和。
“万巡查，这里不看了？”
“不看了。”万和淡淡答道。
这个突然发现的雕像，让他产生了新想法。
造成这家人灭门的，很可能不是狼灾，而是人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俗世道门行事是什么德行了。
两人前后脚出了大门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他们从黑虎帮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时分，稍一耽搁就晚了。
李平安抱着雕像，勉强带上了门。
他没有回头，就没看到他关上门之后，两道绿油油的光芒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
“万巡查，我们要不要先回去，明天再来？”李平安愁眉苦脸地指了指天色:“夜里实在危险，再说，涉及到了黄天道，我们得赶紧回去上报，请莫爷定夺才行。”
“不急，我看完这家。”
万和不在意地道。
“是这家吧？”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封条，不知为何，门被人从里面闸上了。
得到李平安肯定的答复后，他高高抬起了右脚。
砰！
大门猛地分开，撞到了墙上，儿臂粗细的门闸喀嚓断成两截，掉到了地上。
死了十个虎卫的这家，人口较多，院子也大的多。
万和扫视一遍，大步走到正中的柴火堆跟前。
“别人都是把柴火堆到墙角，这家倒奇怪。”李平安忍不住道。
万和不理他，三下五除二把上面的柴火掀了个精光，露出下面一个简陋的土台。
“好好的院子，这是做什么……”李平安奇道。
万和皱眉看了半天，忽地蹲下在某处挖了起来。
他十指如铁钩，毫不在乎坚硬的地面，不一会就刨出了一个大坑！
“呵呵……五色幡，黄表纸……”万和看着里面的东西冷笑一声:“这还真准备开坛啊？”
建立法坛当选清幽洁净之所，诚心正意；这黄天道在这里草草行事，不过是野狐禅罢了！
他又想起了那天在槐树胡同看见的兜帽神秘人。
“但人不好对付……”
李平安看出事情不对，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出声。
“中上真，左神将……”万和看了一眼他怀里的雕像:“按这样来说，那边应该还有一户人家出事了。”
他遥遥看向漆黑的夜色。
“神将应该就在那里。”
就在李平安以为他要有所动作之际，万和突地抬脚:“走，回去。”
“哎？”李平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还想留在这里喂狼？”万和头也不回地道:“事情有头绪了，接下来就是莫元山自己的事儿了！难道还想我去给他打生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