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龙听了大吃一惊,好像对这事儿还不知情。
“什么?谁这么大胆子,抢到王总兵头上了,奶奶的,老子非剐了他不可!”
孙世瑞心里冷笑,现在他越发觉得,这个贺疯子表面大大咧咧貌似性情粗犷,其实肚子里有一百个心眼不止。
不过事已至此,也懒得再和这武夫废话,于是开门见山道:“贺总兵,王定的榆林兵,牛成虎的临洮兵,你们打得过吗?”
贺人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要是打得过,早就在咸阳反了。
“榆林劲卒,所向披靡。我听说当年在萨尔浒,杜松麾下的榆林兵各个以一敌十,杀了成千上万的鞑子····这几个总兵杀过来,一鼓作气杀入潼关,苏监军就要找咱们秋后算账。劫持三边总督,残害缙绅,软禁监军,几条大罪加起来,足够株杀九族了。”
贺人龙额头渗出豆大汗珠,急道:“孙百户,话不是这样说的啊。当初你许诺咱万无一失,给高杰唐师爷他们两个说十拿九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握潼关,还能给老子发饷。你和高杰是啥交情,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啊!老子才带兵过来,事情就要败,这算什么事儿啊!”
“孙百户,要不你去找到那个苏监军,打点打点····”
孙世瑞见恫吓的目的已经达到,环顾四周,拍了拍贺人龙肩膀,低声道:
“贺总兵,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后悔啥也晚了。你只要答应三件事,便可保证你和你的贺家军安然无虞,以后还能足额领饷,称霸陕西。”
贺人龙瞅孙世瑞一眼,半信半疑道:“贤侄,莫要说笑。哪三件?”
“一,严厉约束部下,不许在潼关乱杀百姓奸·淫掳掠,违者,斩!”
贺人龙点点头:“这个可以。”
“二,从现在起,扼守潼关各城门,整顿兵马,备战。”
贺人龙犹豫不决。
孙世瑞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王定他们对手,不过,有备才能无患,再说潼关险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
贺人龙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那第三条呢?”
孙世瑞杀气腾腾道:“借我三百精兵。”
贺人龙小心翼翼问道:“借三百精兵?贤侄,你要作甚?”
孙世瑞死死盯着他的眼,像在打量一个死人,看得贺人龙头皮发麻。
“我要杀人。”
“杀谁?你要杀督师?”
孙世瑞愣了一下,被贺人龙逗乐。
“子弑父,是要遭天谴的!我要先杀苏御史,再杀郭员外。”
贺人龙哆哆嗦嗦:“杀苏监军,你疯了?这可是”
他压低声音,环顾四周:“这可是谋反的大罪!苏京是皇帝派来的正儿八经的监军!我虽是个武人,也知道咱们陕西固原好几位总兵都听苏监军的!你爹是三边总督,也要受监军制衡,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大官,不是什么缙绅大户可比,说杀就杀!你疯了!”
“我当然知道!”
不等贺人龙说完,孙世瑞伸手打断:“你知道打万历年开始,咱陕西境内,兵变过多少次吗?”
贺人龙连忙摇头:“数不清了,这哪儿记得着?你问这个作甚?”
孙世瑞盯着贺人龙的脸,看得贺人龙心里发毛。
“皇帝要杀你,你就没想过也来个兵变?”
贺人龙咽了咽口水:“贤侄是说,像孔有德耿忠明他们那样?”
孙世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这次派来八千京营兵马,朝廷现在只此一副家当,若是家当没了,皇帝还如何讨伐流贼?如何坐稳天下!”
“苏监军是圣上在潼关的耳目,京营、贺家军还有其他几路兵马,是圣上在潼关的手臂。”
贺人龙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却听孙世瑞继续道:
“从来都只有手臂弄瞎眼睛,没听说过眼睛能废掉手臂。”
“所以,只要能赶在三位总兵攻打潼关前,杀掉苏监军,摆平潼关豪绅,咱们就不算谋反,顶多就算个兵变。”
贺人龙绷紧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在以文制武的明代,对贺人龙这样的武将来说,杀监军简直是骇人听闻,搁在从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即便杀了监军,上头还有督师、巡抚、御史,标兵,除非把这些人全部都杀掉。
可是现在潼关情况是这样的,潼关卫卫所官几乎都站在孙百户这边,孙督师——如果督师还活着话——必定和他儿子是一条心,巡抚老爷远在西安府城,标兵营也有自己人,其他几路总兵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也就是说,这事儿还真有可能成功。
只要算是兵变,那罪名便大可大小,有了很多活动的空间,可以把所有事儿推到死人头上,大不了最后拿几个军户出来顶罪,给朝廷一个胶带,贺人龙很清楚,这事儿在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过。
“干!贤侄,我这就给你安排好人手,要做就做的干净一点,该杀的都杀了,一个不留。”
孙世瑞点头道:“斩草不除根,野火吹又生,放心,不会留下活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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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未到,天色大亮,潼关城内各街道已然开始实行宵禁,各家店铺紧闭,城内主要街道上,只有身着鸳鸯战袄的兵士结队巡行。
临近怀远门一条街巷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孙百户麾下的京营兵,他们各人手持长枪长刀,有些人还背着弓弩火铳,约莫二三十人将巷道堵死。
一队巡逻至此明军远远望了一眼巷口,立即走开。
“咋了,贺总兵不是说了不许抢东西?逮住就杀头,这是····”
“你个瓜皮晓得个啥,这是苏监军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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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深处。
一座三进大宅里,监军苏京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起身来到案头,匆匆研磨,挥笔在奏章上疾书。
“查得三边总督孙传庭勾结边将谋逆。
“传庭以潼关之地有王气,取以治第,制拟王者。其子世瑞又结交都指挥张猷、按察使黄炯、潼关豪右黄仁世等,煽动士卒,聚集亡命,秘遣家丁出关,意图投靠流贼,诱致建奴,共相响应····乞天兵讨伐,迟则关中不复为陛下关中矣····”
苏京一气呵成,将孙传庭揭发谋逆的奏疏分为三份,分别交给他的三名心腹家丁,让三人设法突围,逃出潼关,上奏朝廷,告诉皇帝潼关发生的一切。
家丁接过奏疏,与苏御史含泪告别。
送走三名家丁,苏御史望着周围剩下的亲随,只剩下四十人,他没再说什么,挥手让人给他披戴上铠甲。
四十多名亲随除了两个幕僚赞画,其他都是跟随苏京多年的家丁仆人,还有几个京营兵,这便是苏京所有的兵力。
“披甲,随本官,讨贼!”
四十多人没有任何犹豫,很快集结完毕,各人手持长刀盾牌,整齐站在了院落里。
苏御史全身披甲,手执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咚咚登上阁楼,望着眼前这支略显寒酸的队伍,心中感到有些失望。
这样一支队伍,哪里会是老贼的对手!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