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六问的声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所有弟子就被空间切割开来,保证每个人的回答都被听到,且不被其他人的声音所影响。
而这一切,完全没有避开沈西棠的意思。
于是她倏而明白,这是来自春晖峰峰主封光寒的第一次教学……已经开始。
所有人的所有回答都落入她的脑海中,落成了一道道一字字的音韵。
“道……道就是道啊,就、就是夫子在学堂里讲过的,我们修行的,就是道?”
“吾道为剑,我以剑入道,一人一剑,就是吾之道。”
“走的人多了,便成了道?”
“后面的问题,那个,我没太听懂……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唔,道可道,非常道?可夫子说,读书不求甚解,才是读书人之所为?”
……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重重叠叠的声音一并清晰响起,太多的信息刹那间一并涌入脑中,带来的不仅是眩晕,还有某种头脑仿佛要炸开一样的异样痛楚。
沈西棠硬生生扛了下来。
她面色有些痛苦,身姿却依然很稳,只是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试图稳住心神。
封光寒一直在看她。
见她如此一声不吭,他脸上有了一丝欣赏,旋即出声。
“守心,运欲、舌两脉。”
这声音是直接在沈西棠识海中响起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显然带着些引导作用。
沈西棠急咬一下舌尖,让自己的意识清明一些,再沉灵气至心田,旋即按下其他灵脉的涌动,只让欲脉与舌脉中的灵气顺着封光寒的声音指引开始游走。
两个周天下来,此前那些纷扰的声音果然安静了下来。
不是那种空无一声的安静,而是说,这些字句依然响彻她的心神,却并非是如之前那样,只是用耳朵听到。
那些字像是被拆分,然后直接烙印在了她的舌脉之中。那些话语响起一遍,她便好似于自己的唇齿之间消化重复了一遍。
而欲脉,则是让这些话语字句背后的所蕴含的信息和欲望扩大。
她每重复一遍那些话语,就好似体味了一遍那人说话时的心情。
于是一时之间,人间百态,无数欲念与野望近乎赤裸裸地呈现在了沈西棠面前。
“看到了吗。”她的识海里,倏而多了一道身影。封光寒敛了脸上那些不太靠谱的神色,负手与她并立,同看如此呈现的百态欲念:“这就是人心。”
沈西棠颔首:“看到了。”
“有什么想法吗?”封光寒问道。
沈西棠认真地注视着每一种色彩:“我觉得……很好。”
“嗯?”封光寒显然对她的这个答案十分意外:“怎么说?”
“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沈西棠道:“人有欲望,有野望,才有活下去,活得更好,更努力的动力和原因。倘若人失去了这些,那么人,也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封光寒深深看她一眼:“本以为你年龄不大,阅历也并不多少,看来,依然是我看低你了。”
“你说得不错。这些欲念,从来都不是肮脏的,甚至无关对错,只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组成部分。所谓春晖六问,自然不是六个问题这么简单。这六个问题,只要回答,便可以从这些回答中,窥得回答者的内心。”
封光寒抬手,手指在虚空轻点几下。
便见那无数纷呈的欲念仿佛被排列般归为了几个类别。
“欲念无分对错,却分善恶。色浅为善,色浓为恶。但有时恶也并非真的恶,总要用耳去听,用心去分辨。”封光寒兀自指向最深的那一部分:“要来听听看吗?”
沈西棠自无不从。
于是色深的那一片欲念骤而拉近,将两人彻底笼罩其中。
沈西棠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也被影响般,猛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清念。”
封光寒的声音在她有些混沌的识海中乍响,将她惊醒过来。
“被影响是常事,你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已经非常不易。”封光寒声音温和:“这些本不应是你这个境界所应该体会的,便是已经金丹后境的仲阳夏也感悟不到这么多。他问出春晖六问,暂且也只能看到色泽浓淡,再将这一情绪分发传递给各个峰主,由他们来判断此人是否适合自己这边。”
“我带你来看,是我觉得,你能看。”他不再更加解释为什么觉得沈西棠能看,只抬手,像是展开书卷一样,将其中一团恶念展开来,再读了出来:“你瞧,这个人说,他想要入危楼峰。”
“这为什么会是恶念?”沈西棠不解。
封光寒手下微动,那恶念变得更薄,更纯粹。
“因为他想要进危楼峰的原因太浓,又太简单。”封光寒微微一笑:“你来感受。”
沈西棠猛地坠入。
那份恶念情绪中,涌动的,是少年人想要脚踩天下的狂意,但这种狂意里,更多的,是某种奇异的虚荣和更浓烈的杀意。
“这便是恶念。”封光寒道:“他想要去做一件事,却不是为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为了达成其他的妄念。入危楼峰,不是为了纯粹的学剑,而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成为名满天下的危楼剑尊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弟子,自然也会顺着这份唯一而声名天下,再学得一身剑术,亦或者借势,去杀了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一群人。”
他又抬手展开下一片恶念,让沈西棠感知其中的情绪。
但这一次,变成沈西棠来说。
如是反复再反复,自色浓的恶念变淡,直到沈西棠读遍了此刻此处的大多数人心。
直到沈西棠自一处欲念中退出时,终于慢慢点头:“我想,我懂了。”
封光寒将所有的欲念撤去,重新恢复识海一片清明,再含笑问她:“懂了?”
“春晖六问,是问人,再看人。看人是否知行合一,是识人知面也知心。”沈西棠眼底一片清明:“看清人心,看清欲念,再出的剑,自然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