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屏乡东面的高地,是一块青龙抬头的风水宝地。
当地乡绅杨荣楷在宝地上建了宅院,以编竹篱围合,门内同城里的那些大宅院一样,立一道影壁,主位上一幢工字屋,主屋前座两侧有七八间挟屋,背后一排厢房,靠近竹篱的边缘处还有几间零零散散的茅顶简屋。
相比起乡里的那些农舍,杨家宅院甚是大气。
借着宝地的风水,杨家生意越做越大,没几年,杨家人悉数迁去了陪都,乡里宅院只留一位小厮打理。
去城里帮活的乡民李保春,回来与大家说,杨家在城里置办的宅院,也请了风水先生,所以那日子跟逢春雨的土笋子似的,一日比一日势头好,经营的产业无一不兴旺。
又过几年,杨家大姑娘杨瑛儿出嫁,嫁到京城的戚家。
这戚家老爷是从五品京官,瞧着官不大,但是坐着宗正少卿的位置,与皇室宗亲多有接触,不可小觑。
杨瑛儿的夫君是戚老爷的嫡子,行二,年刚弱冠,已在折冲府任职,前途也极其宽旷。
夫家体面,杨瑛儿的嫁妆自然也体面,十几抬金银细软、数间京城铺面,另外云屏乡的宅院、田产,因为距离京城相对近些,所以也都给了杨瑛儿做陪嫁。
就在杨瑛儿出嫁不久,一位工部里专管天下川渎、陂池的水部员外郎,奉圣上之命到包括云屏乡在内的十多处县乡勘察,勘察后有工匠到云屏乡,筹备将东面高地前头的溪流改道并建水车,以利田间灌溉。
当时乡里有一位老人试图阻止,说什么改水道等于改风水,宅院的风水会被破坏,将来宅院的主人恐怕诸事不顺。
阻止自是没成功,毕竟那位守宅院的小厮都没吭声。
因为这事儿,老人还被乡民们嘲笑,嘲笑老人自己无儿无女又穷又苦,活一日没一日的,还去担心有财有势的豪绅杨家。
这小插曲很快被乡民们忘记,一年过去,那位在城里帮活的李保春又带了消息回来。
是关于杨家女儿杨瑛儿的。
说杨瑛儿嫁给戚家二爷后,夫妻两琴瑟和鸣,备受公婆喜爱,肚子也很快有了喜讯,瞧着是极有福气。
可惜好景不长。
半年前戚二爷奉命下江南,到扬州府办差事,走的水路,途中遇到水匪,惨遭不测,据说尸首被抛到河里,至今没有找到。
噩耗传回京时,杨氏悲痛欲绝。
原本要再过一个月胎儿才足月,结果杨氏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提前发作了。
万幸平安生产,遗腹子是个女娃。
为母则刚,杨氏将心思全部放在女娃身上。
可祸不单行,女娃突发疹子,找了大夫来瞧,吃了一服药下去,疹子没消,反而出现热症,热症来势汹汹,没两天女娃就没声息了。
那开药的大夫,早在听到风声时就收拾细软逃离京城。
戚家真是愁云惨淡。
女娃没了后,杨氏像丢了魂,精神和身子都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不知哪位好人,将杨氏的境况传回杨家。
杨家这一代主事的杨大老爷,是杨氏的嫡亲哥哥杨怿江,他立即赶往京城。
在与戚家强势交涉后,杨大爷接走杨氏,并收回大半嫁妆。
嫁妆没有充归家族,而是继续留给杨氏伴身……
乡民们听到这里,回忆起当初改水道时,老人说的那些话,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
“戚家这是被杨氏连累了……”
几名刚给男人送完饭的媳妇,没事围坐在地头的李子树下闲聊。
陈旺家的媳妇,掏出一把刚炒熟的番瓜籽儿,一边嗑一边摇头:
“何止连累,根本就是替杨家担了祸事,原本乡东头那宅院的风水多好,现在风水破坏了,照理该杨家自己将这些年借风水积的福全部还回去,结果好巧不巧,宅院成了杨氏嫁妆,一起跟去戚家!”
“哎呦,可不是这理,娶个丧门星媳妇,真是倒霉……”山根家的媳妇附和道。
“那咱们怎么办,咱们租的都是杨家的田,会不会被杨家败落的运道连累,来年田里长不出粮?”李香草担忧道。
她是去年从隔壁牧下乡嫁过来的新媳妇。
云屏乡有一大半耕田是杨家的,只要是云屏乡的乡民,就都有租杨家的田。她之所以嫁到云屏乡,是因为杨家的佃租十多年没涨过,甚至乡里谁有困难,还能减免佃租,云屏乡乡民的日子过得要比周围乡的滋润。
“跟耕田什么关系?破坏风水的坏事是应在杨氏身上,她之前嫁到戚家,与戚家人住在一院里头,才害了戚家,现在她住回杨家,要倒霉也是杨家。”
陈旺家媳妇嫌李香草是新媳妇不懂事,说话晦气,狂翻白眼,山根家的媳妇撇过脸,也不拿正眼瞧李香草。
李香草不自知,又继续说道:“可我听说杨夫人不住杨家,马上要搬来乡里了,那不还是离我们更近吗?该我们倒霉吧!”
“搬、搬到乡里来住……”陈旺媳妇声音有点颤。
“是啊,我那当家的,已经被杨家的小厮请去修整宅院和围篱了,等修整完,杨夫人就会住下来。”李香草的丈夫李后山,是木工活好手。
陈旺家媳妇:“……”
山根家媳妇:“……”
其她媳妇:“……”
她们都不想说话了。
有乡民特意去打听求证,得知杨氏回到娘家后,经过仔细调养,身体虽好转了些,但仍旧心情郁滞,意志消沉,不愿与旁人相处。
或许是不愿亲人担心,上个月,杨氏主动提出要搬来云屏乡,云屏乡是她幼年时生活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美好回忆。
杨家人皆盼着杨氏好,想着乡里比城里安静,说不定有利于杨氏恢复,便一致同意。
没两日,几辆牛车拉了数只箱笼进乡,直奔东头宅院而去。
跟牛车一起的,还有七、八名小厮和仆妇。
仆妇们洗洗刷刷,随着宅院焕然一新,这主人家也马上要到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是迁居入宅的好日子。
在田间蛙鸣和山间鸟鸣的交织声中,两辆马车缓缓行入云屏乡。
前头那辆马车深棕色漆,挂青绸帘子,车顶和车窗都雕着精致菱格纹,后头那辆马车朴素些,乌篷顶,车身没有装饰。
马车旁边跟着四名嬷嬷和两名小厮。八壹中文網
东头宅院附近的小路和田间,乡民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乡里除了太老或者太小走不动路的,其他人全来了。
乡民们站的位置,抬头就能瞧见宅院大门。
马车到了宅院外,先是一位大丫鬟跳下马车。
等嬷嬷摆好脚凳,大丫鬟撩开车帘子,伸手去扶主子。
三月的阳光又暖又白,照在佳人素净的月白色裳裙上,流光似水。
乡民们聚在一起,原本面上多多少少都有怨气或者焦色,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转移。
倒不是被佳人的美貌迷倒,而是因为听到了婴孩清亮的啼哭声。
婴孩原是由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抱着,听到哭声,杨氏将婴孩接了过去。
婴孩虽裹着襁褓,但凭乡里媳妇们的经验,看出婴孩就猫儿大小,怕是刚满月不久的。
那杨氏不是去年就丧夫了吗?为何有如此小的婴孩?
乡民们一脸懵的同时,眼里还灼灼地放着光,觉得窥探到甚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