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紫芝巷出来。
行至街面,戚黎黎撩开车帘子朝陈铁匠和王工匠的铺子挥手。
被杨氏训斥了才缩回马车。
“黎姐儿人缘好,在乡里有许多小伙伴,来京城没几日又与街坊处熟了。”夏蝉笑道。
戚黎黎听出来在夸她,朝夏蝉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夏蝉道:“姐儿是不是玩儿的不想回云屏乡了?”
“想回去的!”戚黎黎坐在软凳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
“为什么呀?黎姐儿不会舍不得陈伯和王伯吗?”
夏蝉逗着戚黎黎说话,乘马车从南城到东城,要小半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
“不舍得,但是小石头他们都在乡里等我回去,而且我答应了陈爷爷和王爷爷每年来看他们。”
戚黎黎认真回答。
虽然舍不得舅舅、陈爷爷、王爷爷,但她心底是盼着回乡里的。
除了因为乡里有小石头他们,还因为弓和刀在城里不能拿出来,要回乡下才可以练习。
杨氏伸手抚平戚黎黎衣裳起的褶子,叮嘱道:“乖乖坐一会,别一直动了,过两日去看过你父亲和姐姐后,我们就回云屏乡。”
戚府内堂。
王婉柔坐在上首,站在下方的,是她的大儿媳妇和孙子孙女。
她今年四十六岁,三十年前嫁给戚长蕴,育有两儿一女。
长子戚子旭资质平庸,早些年捐了个官,在京兆府担个小职。
没多大前途,但为人还算老实本分,也孝顺。
次子戚子蓬,相比他大哥,天资高又勤勉,二十岁那年同时考上文、武进士。
一人双进士,在大献国不是没有,却也极少。
次子得到圣上褒奖,可谓前途无量。八壹中文網
次子是她的骄傲,也是她内心最大的依仗。
原本丈夫和她都希望次子进翰林,但次子坚持要走武将之路。
在考中武进士后,直接去了折冲府。
不完全合她心意,但也不差。
次子毕竟得过圣上褒奖,将来多建几次功,说不定能成一品大将军。
那几年,她常梦见自己成了诰命夫人。
穿着蹙金绣云霞翟鸟纹诰命服,站在一众曾经瞧不起她的贵妇之间。
她很享受周遭人羡慕和敬仰的目光。
之后儿子的亲事。
长子娶了陈家女,陈家家主是六品京官,陈家女德容尚可。
以长子的资质,娶陈家女也算不错了。
再接着次子的亲事。
不愧是她引以为傲的次子。
连礼部侍郎都替自家嫡女抛出橄榄枝。
侍郎府的女儿她见过的,德容俱佳,与子蓬站在一块,绝对称得上郎才女貌。
如此好的人选,她婆婆居然不同意。
原因是她的公公曾与一位旧友有承诺。
那位旧友是杨家的老太爷。
她公公过世了,但她婆婆,为了兑现丈夫的承诺,坚持要子蓬娶商贾之女。
偏偏她儿子还同意了。
据说是儿子曾受婆婆之托,去拜访过杨家,拜访时对那杨家女,一见钟情。
上不能违抗婆婆,下舍不得儿子难过。
她勉强接受。
好在杨家女也不算一无是处。
杨家女容貌出挑,性子绵软,最关键是杨家女有钱,很有钱,嫁妆极其丰富。
这些钱,足以成为她儿子仕途的助力。
长子一房不久便替戚家生下长孙。
次子一房相敬如宾,子蓬多次被圣上召见,多番得上峰嘉赏。杨氏也非常听她的话,处处以子蓬与她为重。
日子顺心顺意,越来越好。
谁曾想……
王婉柔闭了闭眼,有些疲累地靠着椅背。
她清楚记得,次子出事的那一年年初。
她去庙里祈福。
祈福后,她格外虔诚的找到大师,替次子求了一签。
求的仕途。
签文她还能背出来。
“鲸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望更高。
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大师解签时沉默了许久。
而后说,签本身为中签。
得忍且忍,得耐且耐。
忍耐着,等待贵人出现。
贵人是关键。
能遇到贵人,中签变为上上签,守得云开见月明,仕途通达。
她尝试着询问,何时何地能遇到贵人,大师言天机不可泄露,不肯再多说。
尽管如此,王婉柔也心满意足了。
虽然目前要忍,可不是没盼头。
谁曾想……
一切终成空。
次子遇害身亡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她懵了。
感觉天塌了。
她当时悲伤得没空理会次媳杨氏。
哪怕杨氏怀有身孕,她也毫无期待。
后来杨氏早产,生下一个女孩。
再后来那个女孩也没了。
一开始,她瞧着杨氏整个人半死不活,神志也不清楚,心下还有一丝不忍。
可是,府里渐渐传出杨氏命硬,克夫克子的流言。
她越想,也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次子,成亲前顺风顺水,甚至考到文武双进士,运道绝对不差。
庙里的大师通过八字和签文,也都没有算出她孩子有劫。
如此定是被杨氏那贱妇给克死的。
若非瞧杨氏的模样像活不长了,她非掐死她不可。
次子身故,人生没了奔头,整个人都倦懒了。
府内中馈除了账和库房钥匙外,其余的她全部交给了长媳陈氏打理。
她对长媳其实并不放心,但没有财权,长媳心思再多,也翻不出花来。
这日子一晃六年过去。
杨氏居然还没有死。
居然苟活了这么多年……
王婉柔一时间胸口恨意翻涌。
可翻涌过后只剩下无力。
“娘,嵘哥儿过到二房,好歹给二弟留个后,还有二弟妹那,若不是她将我们家的钱拿走,花在那些外人身上,去年我们爷也能再升一级。”陈氏说道。
去年官员考核,她丈夫得了个中,若是有钱打点,评个中上,官升一级是不难的。
王婉柔看了陈氏身边的男孩一眼,脸瘦瘦尖尖的,瞧着还算机灵。
男孩名叫戚嵘,是长房的妾生子,不过自小便养在陈氏身下。
“那女人会同意吗?”王婉柔淡声道。
陈氏皱起眉,“每年都是嵘哥儿祭拜的二弟和瑜儿,岂容她不同意?二弟当初多疼她,她忍心让二弟这般断了后,将来连个拜祭扫墓的后人都没有吗?”
王婉柔点点头,是这个理。
过继一个男孩到次子名下,顺便将杨氏的嫁妆,拿回戚府。
长子那边,若有钱打点,将来与他父亲一样,升到五、六品官不是没希望。
陈氏又道:“娘,时间差不多了,儿媳带嵘哥儿和芷儿一同去接弟妹。”
“去吧。”
看着陈氏匆匆离开,王婉柔目光暗了暗。
她这儿媳妇,对于拿回杨氏嫁妆一事,可真积极啊。
陈氏的娘家,这几年是愈发不济了。
陈氏的胞弟,染了个赌钱的恶习。
她之所以把控府内财物,不肯交与陈氏打理,便是担心这个。
戚家家产本就不丰厚,若是被陈氏拿去填补娘家,给她那赌鬼胞弟还债,还了得?
所以杨氏的嫁妆拿回来,她也会握在手上,不可能交给陈氏,至多府里的用度宽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