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思在杨家宅院里将养了半个月，骨头没有大碍，摔倒的磕伤和扭伤不难恢复。

他身边的小书童阿箴也没事，昏迷醒来，再饱餐一顿，就活蹦乱跳了，这几天跟着戚黎黎满乡跑。

伤最重的是仆从，脑袋磕破了，不过救治及时，也在慢慢恢复中。

早上起来，吃过厨房特意准备的山药粥和小菜，谢九思来到桌案前。

桌案上有半幅画。

画的乡野美景，清幽秀丽。

谢九思提笔，准备将剩下半幅画完，勾了几笔后，他摇了摇头。

看着窗外天光正好，谢九思起身来到院外。

东头地势高，是欣赏乡野风光的好位置。

与冬日的寡淡不同，春日乡野整片、整片绿油油的。

瑞雪丰年，春雨贵如油。

从气候来看，今年云屏乡会有好收成。

谢九思的注意力逐渐被乡里玩闹的孩童吸引。

坡底田地旁，新立了三根木杆子。

木杆上钉了几面高低不同的草靶。

一群圆头圆脑的小孩，先是挤做一团，不知在商量什么。

而后歪歪扭扭地排成三列。

他的小书童阿箴也挤在其中。

小孩们，包括女孩儿，人手一只弹弓。

阿箴没有弹弓，那名叫翟岩的男孩，拿了一把自制的竹弓给阿箴。

谢九思饶有兴致地看着。

是准备比试谁打靶打得准吗？类似于京城里的孩子玩投壶。

果不其然。

这群孩子，只要打到靶，不论是否中靶心，都能从戚黎黎那获得一块糖。

难怪这几天阿箴荷包里经常有糖渍和果核，应该是玩游戏赢的。

说来之前他被戚黎黎的勇敢和神力，以及翟岩的聪慧和沉稳惊到。

以为来到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不过住下来，再接触其他孩子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其他孩子，聪明归聪明，但都挺正常的。

是戚黎黎和翟岩格外特别。

“先生。”

听见声音，谢九思回头看见这间宅院的主人杨瑛儿从影壁后方走出来。

“先生，听葵叔说，您要去山上住？”

杨瑛儿对老者很恭敬。

回乡那天，她除了让马车将受伤的老人和下人送回来包扎救治外，还吩咐仆僮去看一看破碎的马车里是否有行囊，若有，不论损坏程度，先一并带上。

马车里的箱笼，和马车厢一起被压碎了，但箱笼里的东西却是压不碎的。

都是书，很多很多书。

甚至有不少古籍孤本。

其中一件，还裹了黄绸布。

杨氏震惊后，权当不知。

她让夏蝉和秋穗将书卷的尘泥和草屑清理干净，再装进两只新箱笼，抬去了老人暂住的厢房。

谢九思点点头，又感谢道：“这些时日麻烦杨夫人了，老夫这条命，是杨夫人和小黎黎救的。”

“不敢、不敢，先生吉人天相，就算没有妾身与黎姐儿，先生也一定能安然无恙。”

杨氏想了想劝道：“先生，山里居住多有不便，不如在乡里住了，乡里也热闹。”

谢九思笑道：“热闹有热闹的好，清净也有清净的好。”

杨氏听得出来老先生不是在客气，未免老先生反感和为难，她也不再劝。

“不知先生在莲花山上可有居所，是否有妾身能帮上忙的？”

“杨夫人放心，山上有居所，老夫十年前到过莲花山，房舍当年就盖好了，只是后来不得不离开，到现在才终于得闲。”

似是看出杨氏的疑惑，谢九思解释道：“杨夫人是否知道莲花山上有一处小瀑布，瀑布旁边有一片密林，老夫的房舍，盖在密林的后方。”

瀑布杨氏有印象，乡里媳妇带她去看过，老先生说的密林她也知道。

那密林仿佛一道屏障，阻止了乡民再往山林深处探索。

大家似乎默认密林深处有许多未知的危险，既然不愁吃穿，便没有冒险的必要。

“密林后面有一片空地和湖泊，这片空地之后，才是真正人迹罕至的山林禁地，老夫也不敢进去。”

“那妾身安排人将房舍打扫一下，看有什么缺的，准备齐全了老先生再搬过去。”

除了认为山林里生活不便外，杨氏还担心老人安全，她打算安排两名健壮的小厮或嬷嬷，到山间房舍照顾老先生。

“有劳杨夫人了。”

事情说完，杨氏没有离开。

谢九思见杨氏欲言又止，似有事请求，主动问道：“可有老夫能帮上忙的？若有，但说无妨。”

杨氏看向坡底。

坡下的小孩们，已经换了游戏在玩，她看见女儿解下披风，丢给旁边的小孩，然后举起双手，连着几个后空翻……

“先生，妾身确实有一个请求……”杨氏收回目光，诚恳道：“妾身想请先生帮黎姐儿开蒙。”

这一次到京城，她本来要亲自挑选教养嬷嬷的，可是去了一趟戚家后，她整个人心烦意乱，再加上大哥不支持给黎姐儿请教养嬷嬷，于是耽搁了。

当然，开蒙与管教不同。

管教更多是行为上约束，而开蒙或许能让黎姐儿从根本上转变。

她自己虽然识字读书，但绝对算不上有才学。

她能做的，只是拘着黎姐儿背书、练字，那些文章道理，她也不懂。

黎姐儿本就贪玩，心性不定，读书再只读个皮毛，培养不起兴趣，等将来长大一些管不住了，铁定不肯再碰书本。

若是普通闺秀，能安安分分待在厢房，不念书也罢，可戚黎黎不是。

杨氏担心女儿将来像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成天在外面吃喝玩乐和惹事。

杨氏没有打探过老先生来自何处，是何身份。

因为气度是最真实的反馈。

有些人你不需要去问，端看风姿便知不凡。

她先才之所以犹豫，并非担心老先生才学，而是因为老先生选择来乡里，甚至去山上住，必是图清静，想过隐世生活的。

她担心自己的请求会让老先生困扰。

谢九思听言笑道：“黎姐儿其实已经开蒙了，虽然与夫人期望的不一样，但这孩子以目前来看，很好，所以启蒙就不必了，若夫人愿意，可以让黎姐儿同阿箴一起，跟在老夫身边读书。”

“愿意的！麻烦老先生了，黎姐儿虽然贪玩，但可聪明。一会黎姐儿回来，妾身就带她行拜师礼。”杨氏很高兴，跟在老先生身边，能学到的东西，一定比仅仅启蒙来得多。

谢九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下。

他见识过小丫头的聪明。

两天前，他在院子恰好听到阿箴与戚黎黎说话。

阿箴大约是想显摆自己的学识，于是问戚黎黎知不知道她刚背完的那篇文章什么意思。

戚黎黎小手一挥，理直气壮说道：“背完就可以出去玩，了解意思是画蛇添足，没有必要。”

嗯，画蛇添足这个成语用得好。

到了午饭时间，戚黎黎才带着阿箴回来。

“快、快，我闻到烤鸡香味了，从偏厅传来的，今天饭菜摆在偏厅。”戚黎黎洗完手，朝偏厅跑去。

一开始阿箴是跟着谢九思在厢房用饭，没过几天，阿箴就跟着戚黎黎一块混了。

戚黎黎不小气，烤鸡两只腿，她每次都分一只给阿箴。

到了偏厅，发现老先生也在。

偏厅内除了饭桌外，还多出一张案几，上面摆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条。

“黎姐儿，先生答应收你为学生，以后你可以与阿箴一样，跟在先生身边学习了。”夏蝉激动道。

“啊？”戚黎黎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箴听言非常高兴，他还担心跟先生去山上住以后，见不到戚黎黎了。

他得意道：“黎黎姐，我先生可厉害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先生学生的，一定是因为你救了我们，所以先生才破格收下你！”

“是啊，拜师后，黎黎你就不能再贪玩，要珍惜跟在先生身边学习的机会。”杨氏走上前，牵着戚黎黎的手朝谢九思走去。

救？破格收下？不能贪玩？

戚黎黎终于听懂了。

她挣开杨氏，自己跑到谢九思跟前，伸出小手，气呼呼地指着谢九思，大声道：“您、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恩将仇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