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院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仅有苏雪蓉一位主子。

经过苏雪蓉和李嬷嬷的敲打，小院落像个铁桶，丫鬟和婆子皆很安分，一只苍蝇飞不进来，一句闲话也传不出去。

很快，一个裹着头巾，遮了半张脸的妇人，跟在李嬷嬷身后进了厢房。

大丫鬟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收拾被剪断的文竹。

厢房内。

李嬷嬷念叨一句“风大，别吹着姑娘……”，很自然地将门窗全部关上，再看向埋着头的妇人，厉声道：

“见到姑娘，还不将头巾摘了！”

妇人颇肥厚的身躯一颤，直接跪下来，“民妇见过大姑娘。”

妇人六年前离开的苏府，那时候苏大姑娘的风头就远远胜过三姑娘。

二房的夫人是病秧子，姑娘平庸无能，下面的丫鬟、嬷嬷几乎各有异心。

也怪不了那些下人。

不得老夫人喜爱，意味着二房的下人拿不到任何油水，每个月月钱甚至都没办法按时发放。

留在二房没有前途，说不定哪天还被常犯错误，常惹老夫人不高兴的三姑娘连累。

于是她向二夫人请辞，离开苏府，先去了庄上。

在庄子帮了两年忙，因为与大媳妇相处不甚融洽，且大孙女能帮忙带弟弟妹妹了，她干脆离开京城，老家的生活好歹比京城清静……

妇人见礼后，半晌没听到大姑娘说话，微微抬头小心看了眼。

这一看，脸色更加煞白。

印象中大姑娘温雅大度，待下人尤为宽厚，在府中口碑极好，可这会儿瞧着……怎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眼神和表情，阴沉得像要吃人似的。

这妇人运气也不好，换平常不管苏雪蓉心里算计什么，面上都有个笑。

可今儿，苏雪蓉想起颜公子与戚黎黎相处的情景，别说笑了，她连杀人的心都有。

苏雪蓉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终于开口道：“知道为什么带你回苏府吗？”

妇人紧张回道：“民、民妇不知，民妇离开苏府后，再未与二房的人来往……可是三姑娘有甚对不住大姑娘的地方，民妇实是不知啊……”

“对不住我倒没甚了，我又不是个小心眼的……”苏雪蓉撇着嘴，不屑道：“她是对不起整个苏家，让整个苏家为她蒙羞……”

“张嬷嬷，你说，咱们苏府的主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出挑？就连二房的小庶子，哦，那小庶子你还未见过吧，若是见了，想来也会十分稀罕，小庶子粉雕玉琢、聪慧过人，已经比过我去，成了老夫人的心头肉……所以张嬷嬷，你不觉得一窝凤凰里，突然冒出只草鸡，很奇怪吗？”

妇人嘴唇翕动，肩膀微微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苏雪蓉嘴角一勾，“更奇怪的是，那将军府的程姑娘，竟然与我们苏府的人一样，诗词书画样样出彩，而她的体弱之症，也与二夫人的一模一样。”

“这、这……”妇人眼睛发直，根本不敢往苏雪蓉的方向看。

妇人心虚的模样，让苏雪蓉愈发有底气，“十五年前，我三妹和程姑娘同一天出生，两位夫人生产完身体虚弱，顾不到孩子，当时与孩子接触最多，最为亲近的，就是你与程姑娘的乳母了，张嬷嬷，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姑娘，民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妇人干脆砰、砰地叩起头来。

苏雪蓉不耐烦地朝李嬷嬷递个眼色，李嬷嬷立即上前钳住妇人，逼迫妇人抬起头。

“张嬷嬷，想清楚了再回答，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模糊也正常，所以好好想一想，你会被人从老家带来京城，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在那些东西被我拦住了，没有传出去。你该知道，府里的主子，要数我待人最为宽厚，关键我挺满意雪青的，你将事儿都告诉我，我才能确保雪青一直是我妹妹对不对？”

妇人震惊地看着苏雪蓉，“姑、姑娘，真的不是民妇，借民妇一百个胆子，民妇也不敢调换贵家姐儿……是余娘子，对，一定是她……”

苏雪蓉似笑非笑道：“张嬷嬷在府里多年，我亦了解你为人，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所以，你只将你知道的，说与我听便是。”

这么容易就开口了？那些实质性的威胁，她可一件没摆出来。

市井百姓比起赵晴薇那些家伙，真简单多了。

妇人口中的余娘子，是程绯缨的奶娘，苏雪青也让人打听过。

“回姑娘……”妇人声音发颤，“十五年前，民妇家中因为孩子他爹铺子经营不善，又被人骗，欠了一大笔债，生活十分困难，民妇不得已放下自己刚生不久的小儿子，去大户人家当乳母。进了汪家后，民妇才知道要奶的姐儿，竟是京城高官府里的千金……当时民妇又担心又期待，担心照顾不好姐儿，惹高官夫人生气，但又听说高官府里月钱高油水多，只要将姐儿哄好，家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到汪府的第二日，大约是丑时，民妇起身看姐儿是不是饿了，那时民妇还未搬去与姐儿同住，去姐儿的厢房，需要穿过一处小院子，民妇走到廊外时，借着月光，看见假山后面有一道人影，人影晃了晃很快不见……民妇初来乍到，不敢去追，只匆忙进屋看姐儿情况，见摇篮里婴孩睡得正香甜，脖子上挂的金锁也还在，民妇才松一口气，后来民妇见着程家姐儿的乳母余娘子，有觉得和那天晚上的身影颇相似，但姐儿无甚事，金锁也没被偷，民妇渐渐将此事忘了……”

苏雪蓉敏锐地捕捉着民妇话中深意，问道：“你之前一直喊姐儿、姐儿，但进屋后，却将姐儿一词换成了婴孩，怎么，当时你不确定摇篮里躺着的是我三妹吗？”

“不敢瞒大姑娘，当时民妇没想那么多，是今儿得姑娘提点，民妇才心里发虚……”民妇惭愧道：“刚出生的婴孩，长得都差不多，更何况民妇刚来，对姐儿的样貌印象不深，对姐儿的样貌甚至不及对那金锁的印象深……”

“金锁？”苏雪蓉随口问道：“是二夫人给三妹的？”

民妇摇摇头：“据说是汪员外送两位贵家姐儿的小礼，民妇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金锁上有京城瑞祥楼的印章，早年孩他爹未落魄时，曾带民妇进过一次瑞祥楼，那瑞祥楼的金饰极为精巧，而且每一件都独一无二，哪怕十分相似的金锁，纹样和工艺也略有不同……”

“好，我知道了，”苏雪蓉表情略松缓，看起来温和不少，“这段时日你先在庄子住下，李嬷嬷会安顿好你，等事儿妥帖了，我再派人送你回老家。”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被李嬷嬷钳制的双手和后背终于可以动了，妇人又磕起头来。

李嬷嬷将人带下去，很快又回到厢房，担忧地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苏雪蓉道：“我打算先去一趟汪家，再了解了解情况。”

“姑娘要揭开这陈年旧事吗？”

“揭当然要揭，但不是我，嬷嬷放心，查清后我会将自己摘出去的。”

见李嬷嬷松口气的同时，仍一脸不解，苏雪蓉也没多做解释。

将自己摘出去很容易，等时候到了，她自会安排李嬷嬷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