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焦康离开善堂时才十二岁,年纪太小,在外头找不着什么活。
只能去小酒肆当学徒,没有月钱,每天寅时起床,挑水、劈柴、生火……一直忙到小酒肆打烊。
白天在酒肆帮活,遇到顾客心情好的,瞧他人小说话讨喜,招待又周全,会打赏几个小钱,这便是焦康的收入。
几文钱几文钱地攒,攒上个把月,够买个虎头面玩了,他就去看望弟弟。
一年复一年……转眼五年过去。
焦康每天在酒肆忙忙碌碌,故记不清具体日子,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弟弟是秋末,天色蒙蒙的。
弟弟马上十二岁了。
焦康不想弟弟跟他一样,在小酒肆打杂当学徒荒废光阴,他希望多赚些钱,送弟弟去学堂认字。
于是焦康离开了小酒肆,这些年他偷摸着学了点厨艺,但没有本钱,租铺子开一家小酒肆是不可能的。他在西城城郊找了处空置多年的茅屋落脚,开始做腌菜,卖得颇好。
一个多月后,京城一夜入冬,焦康带着一件新做的厚袄子去善堂,打算看望弟弟的同时问问何时能接弟弟走,结果刚到善堂,胖胖的管事就出来恭喜他,夸他弟弟机灵,被汪员外看中,带走培养了。
听言焦康既替弟弟高兴,心里又空落落的,他询问管事弟弟如今住哪,他该如何探望。
结果管事的也不知道。
他又问弟弟会不会回善堂,若回了,可否告知他一声。
大约被问烦了,管事斥责他不识好歹,说弟弟跟着汪员外,吃香喝辣,往后日子舒坦得很,他这穷亲戚别想着去打秋风,讨人嫌。
焦康不在意讥讽,但也知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
想着弟弟刚被接走,到一个新地方不熟悉,只能先老老实实的,于是焦康不再继续问。
他将自己的地址留给管事,等弟弟熟悉新地方后,一定会主动来寻他的。
结果这一等,就是许多年。
头几年,他每个月会到善堂询问情况。
可弟弟永远杳无音讯,而管事的越来越不耐烦。
同时,他发现每年都会有几个孩子被汪员外选中,带走吃香喝辣,那些没被选中的孩子还很羡慕,似乎这真是件大好事儿……
……
“老板,你家的豆酱很香!”
戚黎黎和颜殊清已经来到焦康的酱料作坊。
颜殊清与焦康并排站着闲聊,戚黎黎则在酱缸附近转来转去,挺翘的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从我老丈人开始,酿制豆酱整五十年了,京城没有比我们家手艺好的!”
焦康对造访的二人很热情。
虽然颜殊清考虑到以平日的穿着来西城太显眼,所以特意换了深褐色的棉布夹袄,而戚黎黎原本就穿得朴素。
可二人的气度和外貌是轻易遮掩不了的,哪怕焦康这样的老实人,也能一眼看出二人来历不凡。
“我朋友在南城经营一家酒楼,打算先买一缸酱试试,若味道合适,后续会继续光顾。”颜殊清说道。
这番说词是他和戚黎黎进作坊前商量好的。
真买一缸酱不过数百文,钱不是问题,而后戚黎黎可以将酱免费送给香梨在的酒楼,也不浪费粮食。
通过买酱料,与焦康搭上话,再询问他弟弟的事,这样不会太突兀。
那边戚黎黎挑好一缸豆酱,颜殊清付完钱后说道:“今日除了陪朋友买酱料,还有另外一件事向焦大哥请教。”
“请教不敢,公子有事请说。”焦康收下碎银,心情甚好。
他果然没看错,对面这清俊不凡的年轻公子出手阔绰,那几颗碎银,一掂就不止三百文,保守估计五、六百文钱有了,而且说不定能拿到一个与酒楼合作的长久买卖。
颜殊清笑了笑,“我听说,焦大哥曾被善堂收留。”
焦康点点头:“当年老家遭灾,爹娘走得又早,只能跟着老乡一路乞讨到京城,还好有善堂收留,不至于流落街头。”
不管怎样,焦康还是感激善堂的。
如果没有善堂收留,他们在长大前,可能会一直当乞丐,因为酒肆不会收流民和乞丐当学徒。
在那些东家看来,流民乞丐的来路不明,手脚也不干净。
但被善堂收留过的不一样,哪怕只收留一两年,也算来路明了。
“焦大哥曾有个弟弟吧,不知焦大哥这些年是否与弟弟有联系?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朋友,当年朋友被善堂收留,而我则投奔了京城的亲戚,原本说好等我站稳脚跟,就去善堂接他一起生活,可没多久,善堂传来消息,说他被汪员外看中带走了,自此杳无音讯。因为一些私人约定,我一直在寻他,若焦大哥知道什么消息,能否告知于我,必有重谢。”颜殊清诚恳道。
听见对方提到弟弟,焦康没有流露出甚反感或者警惕的情绪,反而也颇感慨,摇摇头:“十多年了,我也再没见过胞弟,若公子找到朋友,还希望公子的朋友能帮忙打听一下胞弟的情况。”
颜殊清笑了笑,“就算焦大哥没有见到胞弟,但曾有过胞弟的消息吧?或者你们曾联系上过?”
这时焦康才警惕起来,“公子误会了,我确实没有胞弟的消息。”
“借一步说话……”颜殊清回头看一眼戚黎黎,示意焦康一起去先才逛过的、晾晒大豆的天井。
这种连同行伙伴都提防的举动,反而让焦康有莫名的安心感。
“令弟被带走后,你几乎月月去善堂询问,之后六年皆如此,哪怕娶妻生子,也从未间断,但第七个年头,你突然不再去了,善堂的人以为你已死心……但据我所知,那一年年初,你妻子生病,无钱医治,你焦虑不已,后来突然有一天,你去请了京中颇负盛名的大夫到家中,并且配了医馆里最好的药给妻子治病,焦大哥妻子的身体由此渐渐好转,亦是那之后,你不再去善堂。”
焦康顿时愣住,没想到这么多年前的事,对方居然查得一清二楚……
……
京城汪家。
苏雪蓉在汪惜芸的盛情邀请下,留下一同享用了丰盛的午饭。
饭后二人说了会话,苏雪蓉告辞回府。
汪惜芸将人送至垂花门外的马车旁,妥帖道:“苏姑娘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去拜访表姑。”
“好。”苏雪蓉看了眼旁边丫鬟拿着的、十多年前汪员外购买瑞祥楼金锁的文契,笑道:“汪姨娘那有甚消息,可以随时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