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众诋毁我表弟文章,损我表弟声誉,如此你当众跪下向我表弟道歉,不过分吧?”赵光凌合起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地打阿箴的脸。
力度不大,折辱味十足。
今日赵光凌穿一身靛青袍服,有模有样地混在学子中间。
他口中的表弟萧礼,是京中学子里颇出名的人物,自身学问好,父亲又是当今太后子侄。
赵光凌与萧礼不算一路人,照理玩不到一块去,但赵光凌的嫡母,也就是萧礼父亲的堂妹,要求二人多多往来。
赵光凌知自己身份前途都不如表弟,故在表弟跟前不敢耀武扬威,一味迎合吹捧。
先才随表弟,以及国子监几位与表弟交好的学生进来广文馆,正觉得无趣,一名学生突然指着某个方向,说有人在拜读表弟的大作。
这吹捧表弟的好机会,大家都不愿意错过。
众人朝环廊走去,以为会听到称赞或者自愧不如的叹息,结果那拜读大作的学子,用颇嫌弃的语调评价道——
“错漏百出,哗众取宠,这般拙劣的文章竟挂在显眼处,国子监真令人失望。”
听言,萧礼神色骤变,其他国子监学生皆面露愤慨。
文人讲斯文,而赵光凌不是文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手段为表弟出气。
阿箴边躲避赵光凌的扇子,边涨红脸道:“挂在广文馆的文章不是任人阅读、评价的吗?听得逆耳忠言,才能进步,若只想听虚言夸赞,那公子读给家中下人听岂不好?”
若知道写这篇文章的人就在身后,阿箴也不会评价出声。
事已至此,站着道歉一声可以,跪着绝对不行。
赵光凌像在看傻子,嗤笑道:“我表弟可是国子监四公子之一,师从国子监祭酒,你个乡下来的,教你的先生恐怕连秀才都不是,穷读书识得几个大字,就敢来评价四公子之一写的文章?”
赵光凌想了想,又加一句,“滑天下之大稽!”
阿箴皱眉道:“我是从乡下来的没错,但我先生是……”
“够了!”
赵光凌不耐烦打断阿箴,“你,只说是自己跪下,还是我帮你跪吧!”
阿箴知鲁莽动手吃亏的是自己,故气得面红耳赤但也不敢出声。
就在他琢磨如何通知戚黎黎时,翟岩将他拉到身后。
翟岩先看向萧礼,道:“这位公子,你的文章我也拜读了,乍看之下文藻华丽、引经据典,剖析深入浅出,但实际正如阿箴所言,错漏百出,比如公子文章中多处提到的前朝刘赟大人,你认为刘赟大人名扬四海的原因是他还原出木牛流马,且被前朝皇帝收入宫中,但实际并非如此,木牛流马仅是传言,刘赟大人最大功绩是在青州府任知州时,根据当地地势修建的排水沟,排水沟防洪排涝,造福了当地百姓,刘赟大人真正被皇家收存的杰作,正是排水沟中的水窗设计图解,而非民间说书人编造的木牛流马,寻常老百姓获取知识有限,可以将木牛流马当真,但公子你,想必不论是国子监的藏书楼,还是广文馆的藏书楼,都可以随意进出,若有心或用点心,关于刘赟大人的真实史料,定能查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文章还有许多其它不足,我便不一一列举,总之阿箴他的评价并无问题,无须道歉。”
“哦呦……”
赵光凌拳头已经捏起,待看清翟岩长相,又迅速松开,嘿嘿笑道:“我表弟都没读过的书,你们乡下来的就读过?要不咱们一起出去好好讨论下读书的问题,别打扰馆里的其他人?”
“这位公子不是读书人吧,如此请不要插手读书人之间的争辩。”翟岩不想理会赵光凌,此人的眼神令他觉得很恶心。
“我和表弟之间没有文武之分,所以今天你出去得出去,不出去也得……哎呦!”
赵光凌伸手要抓翟岩,结果被人从背后重踹一脚,直接前趴在地,摔个狗啃泥。
“哪个混……”
赵光凌一回头,先看到一双边沿嵌铜钉的鹿皮靴,靴子样式是男人的,但大小像女人的脚。
赵光凌心咯噔一跳,下意识想起某个人,顿时脊背发凉,他怀揣一丝希望抬起头,顿时绝望。
戚黎黎两步上前,抬脚用很轻的力度踢了踢赵光凌脑袋,铜钉一下一下碰着皮肤,冷冰冰的。
“哦哟,这不是赵公子吗?下巴和手都恢复了?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狗改不了吃屎,看来要让你记住不能欺负弱小,得在你身上留点恢复不了的伤……”
戚黎黎双手一拍腰带,御赐的混鸣双刀弹出半截,寒芒如刃,先前与赵光凌在一起的学生,齐齐后退。
摔在地跑不了的赵光凌,被刀芒晃得头晕眼花。
他回想起当初被卸掉双手的痛苦,再思及戚黎黎先才说的恢复不了的伤,以为要被砍掉双手双脚了,干脆两眼一翻,利落地吓晕过去。
“这位可是戚姑娘?”
先才一直没开口,只作壁上观的当事人萧礼,上前朝戚黎黎拱手见礼。
萧礼乍看见戚黎黎,很是惊艳,但看见戚黎黎身后的双刀,又很快清醒,且想起戚黎黎是谁。
之前的初雪宴,这位姑娘得了宫中赏赐,赏赐之物便是这对双刀。
这戚姑娘,美则美矣,可惜习武出身,不适合纳进后宅。
“嗯?你认识我?”戚黎黎看过来。
“有幸在初雪宴上见过戚姑娘,”萧礼看了翟岩一眼,又道:“今日,该是萧某与这位公子之间的争辩,以文为道,以史为证,各抒己见,还请姑娘不要插手。”
他出身名门,师从国子监祭酒,春闱定能榜上题名。
如此何必与注定名落孙山的乡下人一般见识呢。
面对弱者,他该有更多的宽容。
所以他不打算计较了,让人将昏倒的表兄抬上马车便是。
“哦。”戚黎黎应一声,刀刃顺便在赵光凌大腿处的袍服划了下。
动作很快,没人来得及阻止。
萧礼还以为戚黎黎只是划开表兄的袍服警示,可很快他看见血沁出来,顿时寒毛倒竖。
他是看不起这表哥的,姑母养在身下的庶出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但是真将人丢这不管,被戚黎黎断去手脚,他也不好向姑母交代。
“戚姑娘,广文馆乃文人学子之圣地,见不得血,更伤不得人,否则戚姑娘会有大麻烦。”萧礼诚恳道。
“会有麻烦吗?”颜殊清不在,所以戚黎黎看向翟岩求证。
此处的动静已经吸引来不少学子,翟岩点点头:“的确不合适,以后我们可以在街巷堵此人,只要他敢出门,我们就有机会。”
萧礼听着头皮一阵麻,看样子他表兄得深居简出了,不过只要将表兄安全送回去,以后的事都与他无关。
萧礼又朝翟岩拱了拱手,主动示好,“这位公子,原本我们现在就该去二楼雅间争辩一番,但今日萧某与同窗马上要拜见几位工部官员,公子也是今年的考生吧,不如与萧某一道前往拜访,朝中官员的赏识,对将来仕途大有裨益。”
戚黎黎和阿箴都以为翟岩会拒绝,却不想翟岩略沉默后,颔首道:“好,有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