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日，赐婚懿旨一直没有下来，颜殊清进宫询问太后，得到回答是皇上在选良辰吉日。

如此颜殊清也不好多催促，只能继续耐心等待。

这期间翟岩和程绯缨一起找到颜殊清，说了他们揭露苏雪蓉的计划，其中有不少关键处需要颜殊清帮忙。

颜殊清当即答应，苏雪蓉大小算个祸患，能扫出京城自然好。

春闱也放榜了，翟岩高中榜眼，殿试时得了睿宗帝青睐。

一般来说殿试三甲会进翰林院，但翟岩坦言自己更适合工部，睿宗帝从颜殊清和谢老先生处也听闻过翟岩的天赋，满口答应。

放榜之后便是探花宴。

宫里很重视这一次探花宴，打算办的热热闹闹，冲散反贼案带来的阴霾。

宴会当日，六品以上官员府中女眷几乎都来了，连被李嬷嬷‘连累’，不得不闭门思过一段时间的苏雪蓉也来到杏林。

进了园子，那些低品阶官员府里的姑娘一如往常的奉迎她，但原先还算交好的赵晴薇、李琳玉等人，皆故意对她视而不见。

赵晴薇不搭理她能理解，毕竟李嬷嬷胆大包天算计了赵家那个废物，可其她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虽说不在乎，可多少心里有点不舒服。

苏雪蓉正准备寻一处风景好的凉亭坐下，一名宫婢朝她走来。

“苏姑娘，公主在漱玉阁，有请姑娘过去一趟。”

“岚公主到了？”苏雪蓉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起身道：“快带我过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走之前，苏雪蓉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聚在一起赏花的赵晴薇和李琳玉等人。

赵晴薇和李琳玉果然看了过来，苏雪蓉勾起嘴角，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到了漱玉阁，苏雪蓉随宫婢上到二楼，过两层纱帘遮挡的雕花门，来到里间。

苏雪蓉准备向岚公主见礼，抬眼猛然瞧见桌案后方的颜殊清。

苏雪蓉愣了愣，心跟着揪起来，待她回神，环视房间，发现岚公主根本不在，房间里除了颜殊清，还有戚黎黎、苏雪青、程绯缨。

苏雪蓉是个聪明人，心下大致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她嘲弄一笑，感慨小侯爷借公主的婢女骗她过来实是多此一举，早知道是小侯爷，她走的会更快。

“侯爷请我过来，有什么事吗？”苏雪蓉目光柔柔地看着颜殊清，未再像原来一样刻意隐藏自己的情意。

这一次虽然将李嬷嬷推出去挡了事，但她名声多少有受损，祖母很不满，原本为了等候宫里太子选妃，将她亲事暂缓的决定也改变了。

祖母开始做两手准备，一边进宫探太后的口风，一边在京中勋贵里挑选适龄男子。

换做之前，她会想办法阻拦，至少打消祖母在京中勋贵里挑人的打算，但现在她不能开口，开口必然换来一顿训斥。

颜殊清皱了皱眉，非常反感，好在这时程绯缨走到苏雪蓉跟前，挡住了其视线。

“苏姐姐，你认识李宝根吗？”程绯缨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苏雪蓉略作沉吟，“嗯……好像是李嬷嬷的长子，怎么了吗？”

“李宝根杀了人，受害人妻子去京兆府鸣冤告状，证据确凿，京兆府已派人捉拿了李宝根。”

程绯缨仔细观察苏雪蓉的表情，发现其除了神色微僵，没有其它反应，暗道果然心机深沉。

程绯缨继续道：“李宝根在牢里大喊大叫要你去救他，说你答应过李嬷嬷会护着他们兄弟两，哦，还有李宝根的弟弟，欠了赌坊两千两纹银，被追债，手脚差点被砍掉，结果李嬷嬷在牢里自缢的第二日，这笔欠款就还清了，茶楼也赎了回去，没想到苏姐姐这般重情义和有钱，京中勋贵高官府里的姑娘，恐怕没一个比得上苏姐姐。”

苏雪蓉袖笼下指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子，面上仍强装镇静，“李嬷嬷虽犯下大错，却罪不至死，如今李嬷嬷在牢中自缢，人死债消，我心里对她的埋怨也消散一干二净了，李嬷嬷毕竟是我的乳娘，往日伺候我亦尽心，念着这份情，我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些银两给李嬷嬷的家人。或许是此举让李嬷嬷家人产生了误会，以为我会护着他们，不过若他们不违法，仅仅是遇到难事，譬如家中有人生病缺钱甚的，我看在李嬷嬷面子上确实会帮忙，可若是谋财害命等违法之举，我不会包庇姑息，杀人偿命，李宝根的罪行自有京兆府查惩。”

程绯缨点点头，“对，京兆府也是这么回答李宝根的，犯了杀头大罪，姑娘躲都来不及，岂可能颠倒黑白来救，但李宝根又说了什么账簿流水地契之类，一定要狱卒帮他带话，笃定姐姐你定会去救。”

苏雪蓉表情一点点变僵。

“苏姐姐不会问地契是什么吧？京兆府担心李宝根胡言乱语，故去查了，啧，那些地契、房契交易文书上名字全是姐姐的，摁了手印，年份也有，第一间铺子是永光十六年买的，铺面整整一千两银，当时姐姐才十三岁吧？想我十三岁时，手头最多五两银，堪堪买点胭脂水粉。对了，姐姐买铺子前，我娘亲的嫁妆之一，青玉宝瓶，被老夫人拿走了，然后给了你是吗，再之后娘亲存放嫁妆的库房锁被换了，某些人出入库房如入无人之境，便是在那之后，姐姐陆陆续续买了庄子、铺子、宅院、名家字画、名琴……直到汪姨娘来了，库房重新换了大铜锁，又安排小厮专门看管，某些硕鼠才不敢再来，不过硕鼠已经吃得脑满肠肥了。”

“还有哦，李宝根说的账簿，是李嬷嬷专门找账房先生记的，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进项和开支，姐姐是我辈楷模，谋得天量钱财，却不肯浪费一丁半点，先是置办庄子、铺面，再利用庄子、铺面的收益，养了一批得力手下。”

程绯缨没有阴阳怪气，她是真的很佩服苏雪蓉，一个闺中姑娘，小小年纪就懂得积累财富，还养了二十几个擅长伪装、盯梢、跟踪、干脏活的手下。

这般见识、手段，远胜京城那些贵家姑娘，她亦自叹不如。

但是其心术不正，财富不是凭自己本事挣的，而是从二房连偷带抢，谋了财还要算计二房姑娘，心有够脏和狠的。

不过苏雪蓉的见识和手段仅限于同她们这些姑娘比显得厉害，遇到颜小侯爷和宫里的人精，就小巫见大巫了，苏雪蓉手下的人能力多少有些，但忠心不够，尾巴擦不干净。

与颜小侯爷说了要查苏雪蓉后，仅仅一日功夫，小侯爷的人就将苏雪蓉查了个底朝天。

可惜早年的事情，譬如雪青被设计陷害抄漏佛经之类的事儿，实是时间过去太久，否则真想还雪青一个公道。

苏雪蓉沉默着。

“姐姐不想说点什么吗？”程绯缨催问道。

苏雪蓉定睛看着程绯缨，被逼得没了退路，心头慌乱反而慢慢散去。

苏雪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没错，我确实置办了不少产业，至于二夫人的嫁妆，我可没有碰过，我的东西全是祖母赏赐的，另外，你高看我了，我与你们一样，不过是养在深闺，见识短浅的姑娘罢了，那些庄子、铺子啊，都是李嬷嬷帮我买的，买来后也是李嬷嬷帮忙打理，我甚至不知道每年庄子的收益多少，铺子的租金多少，你说的养手下，我更不知晓了，那些开支我以为是李嬷嬷用来雇佣打理庄子的人，我仅仅是收存着地契，每年拿几百两银子零花罢了。如今看来李嬷嬷背着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难怪她要自缢了。今儿若绯缨妹妹是因为二婶的嫁妆来与我对峙，我权且认下，虽说那些全是祖母赏我的，回去后我将地契和字画整理整理，送去二房相抵可好？也希望你们拿了地契后，不要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我认不下，也不能认，我没你们说的那么有本事。”

偷二房的嫁妆，养干脏活的手下……哪一条传出去苏府都容不下她。

万幸，这些年所有事都是李嬷嬷去办的，下头的人基本只接触过李嬷嬷，知道她是真正主子又怎样，谁有证据呢？

李嬷嬷死了，死无对证，她只要一口咬定全是李嬷嬷干的，能拿她怎样？

说来李嬷嬷死后，她有打算再挑一人出来替她办事，幸亏这几天被闭门思过，来不及安排。

程绯缨被苏雪蓉的无耻气笑了，说道：“养那些‘能人’可不便宜，养一个的费用可以雇佣十个八个打理庄子的，这一笔笔出账姐姐从未怀疑过？”

“不曾，我对账簿甚的实是一窍不通，只懂点琴棋书画。”苏雪蓉自嘲一笑，“外头都道我与妹妹是才女，如今看来，我这才女名不副实，我不过是个被下人耍得团团转的呆子罢了，实是可笑，今儿让你们看笑话了。”

“那一桩桩一件件，你是全不承认了？”程绯缨皱起眉头。

“没做过我如何认？”苏雪蓉反问。

“你……”程绯缨有点气闷，对方耍起无赖来，她还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李嬷嬷死了，死无对证，苏雪蓉又不是犯人，不可能搜她住处。

程绯缨回头看向好友。

雪青神情木然，程绯缨未指望过雪青帮忙，她单方面想为雪青讨公道。

旁边黎黎则一脸不耐烦地歪了歪脖子，别说，对付赖子，真的动口不如动手。

程绯缨正思索对策，颜殊清站了起来，冷漠地看向苏雪蓉，问道：“你还记得雪青姑娘的奶娘张嬷嬷吗？”

苏雪蓉一愣，思索过后自认为周全地回道：“自是记得，多亏了张嬷嬷，才知道两家姑娘被掉换了。”

颜殊清道：“关于此一事，汪惜芸在供词里写了她曾故意暗示你，而你的确聪明，被暗示一次便领悟，不惜花费大量人力和财力去寻找当年两位姑娘的奶娘，张嬷嬷就是你的人找到后带入京的。你当然可以继续狡辩，狡辩不管是张嬷嬷进京，还是张嬷嬷自缢留下的绝笔信，都与你无关，但你狡辩之前先想想，事情是不是都做干净了，有没有遗漏下什么，比如那张便签……”

当初刑部并不重视汪惜芸的这段供词，以为苏雪蓉是被利用了，考虑到苏家亦是受害者，未深究。

颜殊清也是这两日才去查的。

“便签……”苏雪蓉喃喃道，她自记得便签，但那张便签不是烧了吗？她亲眼看着李嬷嬷烧的。

“你一定以为便签已经烧成灰了吧？”颜殊清漠然道：“有一个为了自己名声，随便舍弃下人性命的主子，李嬷嬷能完全没有戒心？你的那张便签压根没有烧掉，李嬷嬷烧的是张假的。”

“这……”苏雪蓉瞪大眼，脑袋一阵发懵。

当初她让人胁迫张嬷嬷写下一封揭露当年真相的绝笔信，写完后弄死了张嬷嬷，再伪装成自缢。

绝笔信内容是她提供的，那张嬷嬷一介村妇，留在苏家照顾苏雪青时，被无聊的林氏拉着学写了几个字，但骨子里是愚蠢无知的，她考虑到信的内容和文字表述必须贴合张嬷嬷的水平，故反复推敲了许多细节。

模仿一名村妇的笔触和思维，不见得比写一篇锦绣文章容易。

未免李嬷嬷遗漏细节，苏雪蓉自己写了一份，在能明确传达意思的基础上，苏雪蓉刻意让句意混乱，文字浅白，并涂涂改改多处。

苏雪蓉将便签交给李嬷嬷，李嬷嬷再找人胁迫张嬷嬷近乎原样的临摹。

“你一定在思考编造什么谎言，才能将那张便签也撇清干系，说成是别人模仿你的字迹陷害你，字迹的确可以模仿，前阵子还有人模仿了程姑娘的字迹，但是，字迹能模仿，指纹模仿不了，如今衙门的仵作有手段让物品上的指纹显现出来，李宝根供出便签后，京兆府已拿到，你还想继续抵赖吗？那李嬷嬷所做的一切，实际上全部是你授意的。”

苏雪蓉抬头怔怔地望着颜殊清。

颜殊清淡漠的神情令她胆寒。

分明在对她穷追猛打，可颜殊清的情绪却没有半分波动，没有愤怒没有痛心没有失望，甚至连嫌恶都没有。

在颜殊清眼里，她如同一粒尘埃。

想到这些年自己对颜殊清的情意，胸口像被灌进一大碗黄连水，翻江倒海的苦涩。

她之所以培养干脏活的，之所以想揭开女婴掉包的真相，之所以针对戚黎黎……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因为她喜欢颜殊清。

此刻换一个人来指责她来揭露她，她都不会这么痛苦。

“小侯爷，”苏雪蓉凄然一笑，“你可知我……”

“够了！”

屏风后方，岚公主冷凝着一张脸快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