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河面腾起一丝薄雾。厉晋远伸了个懒腰,稍事休息,恢复了些许体力。身侧,林甘蓝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嫣红的双唇微张,欲语还羞。恬静的睡颜落入厉晋远眼中,他的眼眸亮了亮,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半撑起身子,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鼻尖。睡梦中,林甘蓝忽然呼吸不畅,她扭了扭身子,没睁开眼睛,径直扬手去碰鼻子。碰到了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她陡然醒了。睁眼一看是厉晋远,又长舒一口气躺了回去,恹恹道:“是你啊,大清早就吓唬我。”
从她脖颈间抽出手臂,甩了甩,厉晋远轻笑:“你倒是睡眠好,在这儿都能睡得着。”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闻着身侧人儿的熟悉味道,那颗紧绷的心渐渐松回胸腔,不自觉就入睡了。林甘蓝垂了眼睑,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不答反问:“麻了?”
这会儿记忆飞回了脑海,她还记得睡前厉晋远伸长了手臂,让她枕着,看样子一整夜没抽出来过。厉晋远“嗯”一声,轻描淡写:“一会儿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林甘蓝攥住他的手腕,拉到自个儿膝盖上,替他揉了揉。微凉的指尖,恰到好处的力度,舒服得厉晋远低低吟了一声。——薄雾散去,河滩渐渐显现,两人抓紧时间一口气游上岸。来不及休息,拧一把湿漉漉的衣服,连脸上的水珠都没擦干,林甘蓝急急带路:“往这边走,我记得断崖的方位!”
白日的神女峰傲然挺立,半山腰萦绕了层层雾气,仿佛腾云驾雾的仙女即将飞升,宁静而庄严。绕开一丛郁郁葱葱的灌木,觑见了洞口,林甘蓝毫不迟疑,大踏步走进去。厉晋远扫一眼四周,低头跟了进去。越往前走,光线越暗,估摸着走了几十米,洞里已经完全黑了。林甘蓝放慢了脚步,稍微一顿,让眼睛习惯昏暗。洞内狭窄,两面陡峭湿滑的山壁夹着一条小道,偶尔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入洞先降了几分温度,林甘蓝拢了拢湿漉漉的衣裳,瑟瑟发抖。身后伸来一只手,刚刚摩擦过,掌心还残留了余温。肩胛骨,背心,渐次拂过,热量源源不断地传给她。这份热量少,但好过没有,再开口的时候,林甘蓝的声音平稳多了。她一面小心认路,一面把昨晚躺在板车上的见闻说了。厉晋远默然良久,低声道:“这么说,我们误打误撞居然破了案子?”
想到野狼小分队其他人生死未卜,想到她和厉晋远的死里逃生,林甘蓝义愤填膺:“很明显了,凶手一定是他!不然,何必杀人灭口!”
下一刻,她耷拉了脸,语气恹恹:“你说,赵风他们……会不会……摔死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眶泛起一点润,昨夜那几声“咚”似乎回荡在心间,震得她心口发疼。“不会。”
厉晋远倒是答得干脆。林甘蓝有点不相信,吸了吸鼻子:“可……断崖那么高……”她没有亲眼看见断崖,但通过坠落的声音可以推算一波高度,心里不免为赵风一行人捏了把汗。厉晋远一如既往沉稳:“就算对他们没信心,你也得对我有信心。我训练出来的人,没那么垃圾。”
他的声音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在洞里低沉回响,她的心也渐渐安定。小道分出一条岔路,林甘蓝指了指幽深的岔道:“就这儿。”
这条小道贯穿神女峰内部,中途只有这一个岔口,一点也不难辨认,林甘蓝语气笃定,完全不担心走错了路。厉晋远“嗯”一声,随她一起拐弯,往岔路深处走。不多时,就到了断崖边。洞内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林甘蓝想往崖边去,被一只大手拦住:“小心摔下去。”
厉晋远越过她,稳步走到崖边,细碎的石子簌簌往崖下坠,令人脊背生寒。断崖只一米见方,三面悬空,厉晋远气沉丹田,沉声向下问:“赵风——”每个字都拖长了声调,气运悠长,清晰地回荡在山洞里,许久才消散。林甘蓝侧耳倾听,紧张得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等到不耐烦,以为不会听到回音了,刚想说“我下去看看”,断崖下就传来了虚弱的喊声。“我们……都在……”他们都在!林甘蓝一时喜形于色,攥住厉晋远的手腕狂摇:“他们都活着!”
下一刻,她立刻趴在崖边,清亮的声音刺破了逼仄的寂静:“受伤了么?”
“我们还好,赵风伤得比较重。”
林甘蓝终于听出来了,回答得是老大哥庞斐然,透出一股子沉稳:“他垫在下头保护我们,断了两根肋骨。”
她张了张嘴,声音闷闷:“那其他人呢?”
“多是擦伤和小骨折,没事。”
她长舒一口气:“我们甩绳子下来,你们顺着爬上来。”
绳子是绑在厉晋远身上的那条,小指粗细,够结实,正好被林甘蓝顺手捡走了。她把绳子一头系在一人高的石头上,一头顺着凹凸的岩壁滑下断崖,放完了,问:“能够到绳子吗?”
“不能,还差一米多。”
林甘蓝懵了,绳子不够长?可惜绑在她身上的那条绳子昨晚被厉晋远咬破后,顺着河水漂走了,四下张望,也没有任何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厉晋远轻声道:“如果只差一米多的话……不如我先下去,帮他们爬上来?”
“那你怎么办?”
他避重就轻:“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呗。”
林甘蓝哼一声。厉晋远盯着她看,理智分析:“他们都受了伤,在湿冷阴寒的地方待了一整夜,再待下去,恐怕身体吃不消。”
他举了举双臂,健美先生似的展示肱二头肌:“我身体好,他们抓不到绳子,不代表我抓不到。”
林甘蓝微微摇头,脸上有几分犹豫:“其实……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我啊。”
厉晋远微怔。林甘蓝仰面,笑容灿烂似阳春三月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脆生生道:“不是差一米多么?我够不够填上?”
她有一米六几,若是也当一段绳子,凑上就够了。初时,她还犹豫,一旦做出了决定,心里反而坚定。厉晋远冷面:“不行!这样太危险,万一松手了……”“你会松手吗?”
林甘蓝歪着头,莞尔一笑。她解开绳子,一头系在自个儿手腕上,把另一只手伸给了他,不由分说:“喏,攥紧。”
“林!甘!蓝!”
他又恼又怒,恨不能化身老师,扬起教鞭狠狠抽她一顿。偏她一点不自觉,看他不动,干脆把手交到他掌心,笑道:“厉少,多多指教,我的命可交给你了。”
十几米摔下去,非残即伤。——江阳仰着脖子,等得很辛苦。长绳晃晃悠悠垂下来,却没到底,高高悬在头顶,仿佛一个讽刺的感叹号。赵风垫在下头缓冲了一波,他伤得不重,还有力气蹦上去拽绳子,却总差一点,再想一想其他人,尤其是赵风断了肋骨,疼得起身都倒抽冷气,哪能又蹦又跳,在林甘蓝询问时,便说了还差一米多。说完这一句,上面就没声音了。庞斐然一脸笃定:“厉队和林妹子肯定在想办法。”
江阳走来走去,又烦又燥:“能有什么办法……”忍不住又开始咒骂陈四:“都怪丫的,把我们往这破地方弄!等小爷出去,他的死期就到了!哼,把副队的伤一块儿算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元摔伤了一只腿,单腿跳起来,高举手:“还有我,还有我的伤!一起算总账!”
江阳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咬牙切齿:“靠,丫的居然把我们都骗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人呢,结果就是一只大尾巴狼!”
断崖下是一块平地,四处狭窄,六个大男人挤一块,江阳蹦来蹦去,裤腿擦着了盘腿靠住岩壁的庞斐然。老大哥睨他一眼:“跟个猴子似的乱窜,什么时候你才能成熟点?节约体力,一会儿没力气爬出去,我们就把你丢在这里。”
苏元补刀:“对,野狼小分队才不要拖后腿的!”
江阳暴跳,接触到老大哥的寒冰视线,立刻焉了,霜打过似的茄子。他蹭到苏元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讲:“你可不是咱们队的……”“快看,绳子长了!”
没让他说完,苏元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肚子。江阳想说“别用这么低级的招数岔开话题”,可眼神不经意往岩壁溜一圈,卧槽,绳子真的慢慢变长了!原先悬在崖底上方的绳子渐次往下垂,停下来的时候距离地面不过几十厘米,不用伸手就能拽住了。崖顶传来厉晋远有条不紊的安排:“按照体重,最轻的先上,一个个往上爬。赵风留在最后。”
江阳左右四顾,发现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我……先上?”
“去吧,掉下来了,我们接住你。”
江阳哭丧了脸,妈哟,老大哥这话还不如不安慰呢!他拽住绳子,战战兢兢往上爬,在永南基地练过攀绳技巧,虽然少有实践机会,但还不算难。颤颤巍巍往上爬了许久,越来越接近崖顶,江阳倏地抬头,正好对上林甘蓝的双眸。唬了一跳,差点手滑坠下去。林甘蓝横在厉晋远和绳子中间,仿佛拔河似的,感觉身体快被拉成了两半,偏江阳还停在半途,从齿缝间迸出嘶吼:“你丫的上不上来!”
江阳这才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