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带走了扳指。

临走还专门留意了一眼正厅大堂，地母似乎还在和那些降妖而来的修士们打哈哈。

这妖怪也是真闲，寿命一长，都没什么修炼的劲头，这些人都能玩好一阵子。

命长的人做什么都让人羡慕。

短命鬼陆晨悻悻溜出了别院，心中愤然：‘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世上还有这种神经病？女人都跑了，自己带个娃儿还能苦自己，苦娃儿。也不知道这爹是咋当的。’

陆晨经历的并不少，但基本上和情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少有的几次面对姑娘们的经历，也都是泛泛之交，没有太深层次的交流，自然不会理解这种舍身为爱的举动。

当然，理解不理解和自己会不会是这样的人，又是两件事。

当啷~

扳指掉落在石桌上，陆晨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可笑。他双手抱在胸前，翘起了腿，看着愣神儿的仙儿，扬了扬下颚道：“喏。”

仙儿看着桌子上的扳指，不敢上手去碰，疑惑道：“这个是……”

陆晨心说：‘你爹的遗产。’后来想了想，那个贪生怕死的玩意其实也就是嘴巴厉害，若真是个男子汉，早也就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是打不过，也不可能给对方尝到甜头，哪儿还能弄下一个大别院的娃儿，自己还被地母的手下欺负？真男人当是忍不下这口气。反正陆晨自认若是和他有同等遭遇，早已寻摸机会伺机反杀，绝不会沦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

再说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遇到过。

可想来，那人做的再如何，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评价，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又能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面前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人，他陆晨一个大男人何必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非议其父？

这才不是人干的事儿。

陆晨道：“这是你爹的扳指。”

仙儿连忙将那扳指拿了起来。

陆晨在想怎么表达他爹的意思，打算迂回一点，不要那么直接，“你见过你娘么？”

仙儿点点头，“当然见过。”

陆晨道：“那你知道你娘去哪儿了不？”

仙儿用力地点了几下头，“不要我了。”

啊？

陆晨看着这个坦然面对的少女，不禁有些愣神儿，迟疑道：“所以……你知道？”

仙儿抿着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两条荷叶花裙下摆隐隐露出的腿微微撇开，双手按在石墩上不断摇晃自己的身体，眼神微波流动，想起了什么，这才道：“大概都知道，例如，我娘是一个很厉害的妖怪，我爹也很爱我娘，但他们终究没办法一直在一起，因为妖和人在一起久了，若不合欢，妖力便会流逝，可若是合欢，人的精气就会被吸取。我爹的身体撑不住，再加上体内没有灵根，无法成为修士，所以……”

陆晨想了想，“但你爹现在可是妖修。”

仙儿道：“是啊，我爹也算是个厉害的人物啦，他和我在三年前偶然间找到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妖怪仙蜕，于是他就冒死服下妖元，幸得成为了妖修。”

陆晨道：“那你爹和你娘不就可以继续在一起了？”

仙儿摇了摇头，盘起来的头发散落在脸上，她用玉葱般的小指轻轻将头发捋走，“但是我娘的族中不允许他们在一起，说是要将我娘培养成为涂山下一任宗主，因为我娘比较厉害。若是和我爹继续下去，他们都会成为涂山追杀的对象。”

陆晨道：“所以你娘就走了？”

仙儿道：“那倒不是，我娘直接开了涂山隐脉，打算和那帮老东西打战几百个回合。”

她笑靥如花，眼睛里泛起了微光，充满了对母亲的向往，随后笑容消失时，叹息道：“可我爹说还是算了，一辈子带我过逃亡的日子，他会心生愧疚的。”

陆晨道：“啊？所以……”

仙儿道：“所以我娘就只能回到了涂山，然后我爹百般不情愿之下，拿了三十块中品灵石，带着我从涂山走了出来。”

陆晨感叹道：“三十块中品灵石，若是炼化了，那岂不是随随便便能上个筑基？”

仙儿道：“那我不知道，灵石第二天就被抢光了，剩下的三块儿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爹把最后三块卖掉之后，将我安置在一个宅子里，自己去青楼住了小半年。”

陆晨恍然，“好爹啊。”

仙儿歪着头道：“哥哥，你怎么瞧出来好的呢？”

陆晨摆了摆手，“那之后呢？”

仙儿道：“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中了毒，还是很早之前中的，于是又跑回涂山叫嚷，想让我娘救他。结果娘没见到，被涂山一个长老追出来险些杀了，那长老告诉他，若是再回来一次，就将他永远封印在监牢之中，永世不得出去。我爹这才害怕了，就带我一路跑，之后就被地母抓回来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陆晨深吸了口气，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件凄美的爱情故事。

自私男人和悲伤女人的爱情，最后悲伤的女人黯然回到了大家族内继承家业，自私的男人又得到了死之前最大的欢愉，反倒是这个爱情的衍生品，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被强制安排了一条悲哀的命运。

不生她不好么？

非得生？

生了又不养？

想起当日仙儿错以为陆晨杀了她爹时的样子，这小丫头虽然看得通透，却还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父亲。

想想也是，那可是亲爹啊。

就算再如何混账，也是亲爹啊。

谁又能想到，就算是这么一个爹，都让陆晨有些羡慕。

仙儿苦笑道：“我可怜不？”

陆晨嗯了一声，“可怜什么？”

仙儿道：“这样的爹娘，我选都选不了。”

陆晨忽然一笑，“我也没得选，我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我的爹娘。”

仙儿愣住了。

陆晨倒是无所谓，他也不是第一天没有爹妈了，于是指着桌子上的扳指说道：“你爹说，戴着这个东西就能去涂山找你娘，现在你有的选，是在这里陪着你爹，还是去找你娘？”

仙儿顿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早已经选好了。”

陆晨问道：“什么？”

仙儿吸了口气，郑重其事道：“我得陪在我爹身边，至少也要给他送个终。”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扳指，“这东西……送你了。”

陆晨并不打算要这东西，自己本来就没几天活头，刚想拒绝时，就听背后说道。

“扳指你带不走，人，也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