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罗涅首领本人亲自光临他实验室的情况并不常见,伊诺千提放下手头的工作,敲着拐杖走上前,三分狐疑地眯起眼:“这回不让格雷替你跑腿了吗?”
“她今天有其他工作来不了,而我找不到其他你我都能信任并且不会被您嫌弃或是直接拒之门外的部下——我听说来这儿以后除了格雷先生和瓦列里,您谁也不见。”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也把你给赶出去?”
“可能是因为我支付了您绝大部分的研究经费吧。”他天然无害地回答,将手里的金属箱放到了桌上。那正是几天前英国人从彭格列云守那儿带回来的那个,首领将指环燃起火炎并输入密码打开了上面的特制锁,箱子被打开,里面躺着七枚工艺精良的戒指。
这终于让老科学家正色起来,戴上眼镜仔细端详起那几枚指环——那是货真价实出自雕金师塔尔波的手艺,无可替代的珍贵物品,除却工艺价值更是蕴含了近乎超自然的无限潜能。伊诺千提转而注意到了箱子里的其它东西:七支闪着不同色彩光芒的试管。
“让我猜猜,你给我这些足以让我遭人灭口的东西,要求我为彭格列的那群小鬼们造出能和这些戒指匹配的匣子,并认为我一定会同意,因为奉献于科学领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光荣?”他刻薄地说道,当然这并不足以惹恼金发首领。迪诺宽容地摇了摇头,他放低姿态,心平气和地同老科学家对视了几秒,待对方平静下来。
“事实上,这是一个请求。您是这个领域顶尖的人物,世上除您以外就鲜少有人可能胜任这项工作了。从您搬来巴勒莫,我便向您承诺我会尽全力保证您与您研究成果的安全,并且,是否接受这份工作是您的自由,我们都不会强求您做任何事。”放慢了语速,首领认真而诚恳地向对方表示。气氛有点紧张,正忙于某样仪器的焊接的瓦列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在临近被老师指责开小差的前一秒又赶紧埋头工作起来。老科学家终究叹了口气。
“要是我拒绝这份工作呢?”
“那我们也只有再想其他办法了。”说完后迪诺充满耐心地看向老先生,后者从几支试管中拿起了泛着橙色光芒的那支。采集自彭格列十代首领及其六名守护者的火炎明亮而澄澈,出于身为科研人员对这一领域的热爱,他清楚即使没有首领的任何保证,他也愿意着手这项研制。伊诺千提随后又将东西放回原处,将金属箱合上。
“我可以接手,但他们应该提供的不该只是这些。”
“如果您愿意,您需要在合同上签字,过两天,他们就会有人将原型匣运送过来。他们也希望能派遣彭格列的一位科研人员来协助您,当然这会事先征求您的同意。”
“而我不同意,这边有瓦列里一个笨手笨脚的助手就足够了,我不需要别人来给我添乱。”
“我明白了,这点我会向他们转达。文件,请您确认和签字。”首领示意身后的罗马里欧从公文包里取出合同书,老科学家接过后戴上眼镜细细阅览起来,确认无误后才弯下腰在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算是顺利地完成了日程表上的一项安排,金发首领看似仅仅就只是要收起合同,他却趁老先生不设防的一刻,突然将一支注射器的针头往对方后颈部插了下去。
这一举动立竿见影地让伊诺千提暴躁起来,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对首领的面门挥拳过去,当然是失败了,过于笨拙的动作很容易就被制住,迪诺显然对这一反应早有预料,他用息事宁人的语气劝说道:“请您冷静,这对您无害。”
“你他吅妈给我注射了什么?毒药?”开口吐出第一个字时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不太对劲,大科学家转而注意到自己的手,本该皱纹遍布的皮肤眼下却看上去同一个青年人无二。他一把甩开金发首领,脱离了拐杖和其他任何支撑,他却并没有跌倒,甚至迈步也一点不踉跄。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由于英国人的幻术,伊诺千提环顾四周,十分确定某人此刻绝不可能从天而降,挥一挥魔法棒对他施以返老还童的魔咒。
与迪诺的镇定相对,小伙子瓦列里则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浅,并由此引发了连锁反应,他不小心被电烙铁烫破了衣袖,因而不得不停止手上的工作,手忙脚乱地关掉电源,无措地看看自己的老师又看看金发首领。
“哇哦,这倒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上次的舞会距离过远,这次迪诺才意识到年轻时的大科学家甚至比自己还高上那么一些,但感叹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完最后一个词,他就被眼前高大的褐发“青年”揪住了领子,他只得先解释道,“那是个带有火炎的芯片,是格雷先生想要给您的。她可以通过芯片向您传输她的雾火炎,并以此将您的身体机能维持在一个更为年轻的状态。”
“那不过是一个假象,有意义吗?”
“芯片中也含有少量晴火炎,而且格雷先生的幻术能渗透到您的身体器官乃至细胞。换而言之,除了不能延长您的寿命,这完全能使您的健康以及物理状况回到您二三十岁时的模样。我也认为这能给您一个更好的工作状态。”
重获年轻样貌,似乎换谁都不会因此而不高兴。然而好意错置,大科学家却因此变得更加恼火,只可惜愤怒表情放在一张太年轻的脸上便失去了许多威慑力。发觉这点后伊诺千提为了宣泄一般,转身一把将一旁实验桌上的东西全数扫到了地上,瓦列里的成果就此作废,小伙子为此愣了好几秒,还好那不是什么重要物品。
“听着,我不需要她多操心,给我把那玩意儿取出来!”
“它会附着在您的脊椎上,取下来得通过较为复杂的手术。”
“你们不能替我的事做决定!”
“事实上,我不该,但是我能。”
下意识地想恶言相向,大科学家却没马上想出合适的语句,欲言又止了片刻,他只得把首领带来的箱子往远离自己的方向一推:“那我就得拒绝这个委托了。”
“但合同上您已经签字了,相信您也已经看过了违约条款。抱歉我得先走了,后续有问题您可以再联系我。回见。”说完迪诺向对方微微欠身后便当机立断地离开,门在被关上的一刻就被伊诺千提扔过去的一个废纸团砸到,若非首领走得及时,那八成就会打到他头上。
实验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愣了好一会儿的瓦列里这才想起弯腰去拾起地上报废了的仪器,考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您不介意我还叫您老师吧?既然现在您看上去和我同龄……”
“闭嘴,瓦列里。”
……
多利亚纳抵达米兰时已有人在机场等着她,来者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士,身穿便装,有着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和深色短发,模样有几分眼熟,看上去并非是个商务人士。
男子一见到她就自来熟地迎了上来,愉快地向她伸出了手:“多利亚纳·格雷是么,迪诺的新助理?我听塔蒂提起过你,她要我来接你去预定的宾馆……啊,我是不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埃里奥·加利亚诺,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另一位加利亚诺,您一定就是塔蒂安娜的哥哥了,”英国人礼节性地同他握了握手,并没有拒绝对方打算帮她提行李而伸出的手,“我听她提起过您。”
“那你大概也听她说过我有多么地愚蠢和游手好闲了,她倒也没说错。”
“您好像对此并不介意?”
“如果有人昭告天下说你是个蠢货,你也不会开心。但塔蒂是我可爱的妹妹,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有点儿争强好胜,”他爽朗地笑了笑,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接着问道,“话说回来,我之前一直以为‘多利亚纳’是个女孩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英国人模棱两可地回答,跟随对方来到停车场,毫不犹豫地坐进他的越野车后座里,俨然把某人当成了司机。按说遗产纷争中家人即使反目成仇也并不叫人惊讶,可眼前这位本该成为第一继承人的长子却丝毫不显对现状的不满,全然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态度。见面前她曾想象那位传言中的加利亚诺先生会是个自我中心和令人生厌的纨绔子弟,不得不说他本人远比言论中要讨人喜欢。
米兰不同于西西里岛,古典中更多了一丝现代化的摩登气息,如同蒸汽朋克风的故事背景,美丽而祥和的古老石头城市中平地拔起数栋高楼大厦竟也不显突兀。开车的人透过后视镜看到英国人望向窗外的模样,趁红灯的片刻随口问道:“你以前来过米兰吗?”
“五年多以前来过一次,是为了时装周。”
“现在没有时装周,不过如果你想到处走走,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多谢,可落成典礼之后我得尽早赶回巴勒莫,我来只是在替我的上司办事。”
“啊,说起迪诺,他怎么没来?”
“因为公务缠身。您认识他?”这让英国人稍微提起了些兴趣。她对自家首领过去往事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他人的口述,人言天花乱坠,但也不难听出少年时期的迪诺与如今的反差巨大,并且有关于他过去的糗事很多甚至很像情景喜剧中才会出现的桥段。
对于这个问题有人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我和他是中学同学,可惜那时我们相处得不太愉快。好了,我们到了。”
话语间他们已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宾馆,车在路口调了头,加利亚诺先生将车停进了地下车库。上一秒还是那种稀疏平常和轻松愉快的模样,他却在多利亚纳准备下车的前一秒突然锁上了车门,并迅速地转身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恶意,表情显示他简直比被锁在后座的人还要紧张:“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说些事,你不必惊慌。”
“我没有惊慌。”英国人无动于衷地看了眼手表,抬头示意对方可以接着说下去。
“迪诺让你代表加百罗涅单独前来,我想这一定说明你在他面前有相当的话语权。我不方便直接联系他,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向他转达一些话,”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是这样,你知道执行我父亲立下的第二份遗嘱的前提是什么吗?”
“那部分我还没听说。”多利亚纳坦言道。
“是他过世于非正常死亡。”
这让英国人稍显费解地皱了皱眉:“我以为令尊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他摇了摇头:“我们拿到了法医的证明,上面说真正原因是他长时间的错误用药。我们已经决定起诉他的医生,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另外,虽然我对那些账目并不太关心,但这半年来我们的资金出现了很大的空洞,我没法查到那些钱的去向,塔蒂也说她对此毫不知情……”
“而您的观点是?”
“我不认为塔蒂与之有关,但我觉得有人在背后制造了这些状况。现在她接手了父亲的位置,我有些担心她。我知道这完全不是迪诺分内的事,而且我也知道迪诺大概不喜欢我,但我只是希望塔蒂平安无事。”他异常诚恳地说,令人难以怀疑他作为一名好哥哥的心意。多利亚纳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并不认为他在胡编乱造。
“我会向迪诺转达的。现在,我可以下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