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了，易阳躺在床上想一些事。

学习也是有瓶颈的，做了几套试卷，还是发现自己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分开来说，语数外的成绩已经很稳定了，其中数学和英语成绩最好，数学能考到130以上，英语差一点，也能保持在120，语文这东西，就比较看运气了。主要是阅读理解题上面，至今还把握不住答题的方向。偶尔理解浅了，偶尔理解深了，似乎都不太行，这个还需要多做一些题，多分析分析，掌握其中的规律……慢慢做这件事吧。

副科方面，物理和历史是比较重要的，可以当成是主科来看，地理和生物则是比较次要一点的，更多是学一些常识。分数上也能体现出差别，物理和历史满分都是100分，而生物和地理两门加起来才100分。

总分750。

当然，中国的初中在各地施教考试都有些差异，哪怕是在江南省内部，各个地级市之间也很难统一。这個分数是参考河阳市划定的市考分数。在中考以前，很少进行全市范围的统考，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如今一面学习着，也一面在思考着将来的方向……主要还是文理分科的事情。

越早确定自己将来上了高中去读文还是读理，对未来的学习好处越多。当然，初中阶段还是要尽量平衡的，在保证不偏科的情况下，找到一个读文读理的倾向性，是目前应当考虑的一件事。

这件事大概可以从两个方面去思考，一方面是擅长与否，一方面是未来的前景。

擅长与否，很好思考，直接看成绩就行了。目前看来，如果按照高中的划分方式，语数外自然不必考虑，毕竟文理都要看的。而这个阶段的地理和生物，内容实在是或许简单，分数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所以主要还是看历史和物理。

易阳觉得，历史和物理是文理分科的标准。

物理而言，可以说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尽头。化学也好，生物也好，学到尽头其实还是物理。

而历史则与所有社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学习历史的过程中，掌握唯物史观，对于理解其他社会科学也有很大的助益。从某种角度看来，说历史是其他社会科学的基础也不为过。

而这两科……嗯，单从分数上看，物理要更好一些的，但是这和文科理科的问题模式有关，物理考98，历史考89，不能说明物理就一定比历史学得好，更有天赋。毕竟理科的答案唯一，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历史不行，总有主观题，让你谈观点，答题的时候你主观一点，阅卷老师再主观一点，分数也就主观了。

而从爱好上看，同样不能看出来。对物理当然是感兴趣的，毕竟和车子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交道……但是那都只是初级的物理，每次听罗冰聊一些物理竞赛上的事，各种似乎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物理公式，那才是他应该追求的星辰大海。

但是不是对历史就不感兴趣了？也不是。尤其是订购了历史期刊，并且耐着心子将他们啃下去后，绚烂纷繁的历史，同样令人着迷。关于历史，可以当成是故事来看，能青史留名的人也好，事也好，物也好，都有一段关于它的故事，一个个或荡气回肠，或令人叹惋，又或许让人悲愤仇恨的历史，认真体悟了，真的会带给人一种家国情怀。

有时候易阳甚至想，文理不该分科，或者说历史也该作为必修课来学。鲁迅说青年应该保持愤怒，如果要愤怒，就去学历史。

所以到目前为止，只看是否擅长，还看不出来将来应该选择的方向。

只是，从未来的选择上看，易阳还是更倾向于学理科。因为理科到大学的选择面更广，而且能够接触到许多科技的前沿领域……从某种意义上说，学理科的人，才是推动这个社会进步的一群人。

或许，最优解是学理科的同时，保持读史的习惯，再学一点哲学……

有些欣慰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认知能力进步了很多。以前他是不会想这些事的，人就是这样，在一点一点的学习中，开拓视野，提升思辩的能力，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某一个时刻感受到了变化，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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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易小青独自坐在看台上，不远处是几个女生扎堆聊天，她显得格格不入。

望着操场，她正在想一些事。

期中考试结束后，易小青便再也没有主动去过易阳家。那一次的经历自然对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原本她怎么也瞧不上的堂哥……一转眼成了尖子生，成绩排到了他们初二的前五十名，还得到了学校的奖学金……并不是没有过这种强烈的落差感，但是这种落差是易阳带来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一些。

此时对易阳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惭愧，倒不是因为羞愧产生的心情，而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炫耀的东西，在他哪里成了笑话，这对自尊心的打击实在挺大的。

很难说清楚对这位堂哥此时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妈妈从小说的都是易阳他们一家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话，久而久之也就让她也形成了固有印象。在前面一点的时间，上学期吧，易阳还打了几次架，坐实了混混的名声……总之，妈妈是很不喜欢他的。

只是，妈妈的话到底对不对呢？以前坚定不移，但那是以前。

那天的知识竞赛和元旦晚会她也去看了……挺震撼的，她从来没有想到，易阳已经能站在那么耀眼的地方了。很酷，只是看着舞台上的易阳，心里并不是很高兴。

易小青也进入青春期了。

易阳的变化在她这里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而她开始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妈妈王花的教育上。

她现在越来越烦妈妈，妈妈的为人，别的地方她暂时还看不到，但就从自己有关的地方看，她喜欢指责自己，而且总是一个小事就上纲上线的说教一番，真的很无奈，很生气……前几天，人生第一次跟她顶了嘴，此时都还没有跟她说话。

顶嘴时，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可以这么爽。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敢跟父母这般说话的，压抑了很久，算是突然一次释放。顶嘴时，她妈妈愣了很久，似乎难以置信。

妈妈说的很多东西是错的，每次指责自己真的让人心累。开始觉得她说的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想发火……所以，易小青也有时觉得她说易阳的一些东西不对。

可是明明，不久之前她也不喜欢易阳……或者说，现在也不喜欢啊，但她更不喜欢王花的说教，便大抵有了一种“妈妈反对的，我就接受”的叛逆。只是这是违背本性的，会产生撕裂感，这种撕裂感让她痛苦。

而烦恼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她发现班上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自己，甚至连同寝室的人也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是嫌弃自己穷吗？不对，明明有人比自己更穷，比如赵月娥，她为什么总有人围着？

犹豫了一番，她起身，往不远处正聚在一起的几个女生那里去凑。

她们正在聊八卦，某某男生如何如何了，某某女生如何如何了，某个明星如何如何了……她过去，所有人都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这个细节，她甚至没有发现。

“我也觉得，辰亦儒明明那么丑，但那么自信，在《大本营》上看到他，就好气哦。”

“就是，不过我觉得汪东城也不怎么好看。对比起来，还是吴尊最帅。”

易小青听了一阵，也想插话进去，想了想，用了一句自认比较幽默的话：“哈……那你的口味挺重的~”

只是，她说完这句话，几个女生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刚才说话的女生冷哼一声，说：“可没你的口味重，谁不知道你的口味有多重啊。”

易小青愣了愣，突然品位出了对方话里的攻击意味，皱着眉头说：“你什么意思？”

“你又什么意思？”

“我开个玩笑，你这么小气吗？”

对面的女生直接被气笑了，说：“就是开不起玩笑，就是不想听你说话，怎么了？”

“你！”

“我们走。”

几个女生都默默地看了易小青一眼，竟然全部起身，一同走开了。

她怔怔地望着几人，咬着牙，突然眼泪就噙住了。等所有人走远了，她默默的起来，抹了抹眼泪，望了一眼三三两两在操场里休息的同学，愤恨不已，脑子里开始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许多许多年后，自己风光无限，那些带头讨厌自己的家伙们，全都悔恨不已，一个个求着自己原谅……如此幻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好受了一些，但心里依旧酸酸的。

开始默默地、低着头在操场上走路，脑子里则不断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走到了体育器材室门口，这里远离人群，清静。地上有一根跳绳，她捡了起来，缠绕着，不断打着死结……下意识的。

突然耳边一声颇为严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易小青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一个体育老师，也是全校唯一的女体育老师，皱着眉头瞪着自己。

女老师将她手里的跳绳拿了过去，看着打了几十个死结的跳绳，生气地说：“你们这些学生……”批评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愣住了……

因为易小青突然哭了起来。

女体育老师姓武，和武则天一个姓，身材高挑，近一米八，她的学生都亲切地叫她女王。她是性格干脆的女人，看到这一幕反而来气，“我说你了吗？哭什么哭！这么娇贵吗？”

可不惯着。

易小青只是哭，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出绷不住了，疯狂往外倾泻。

易小青的哭声吸引了里面正在器材室里帮忙整理器材打扫卫生的几个人。

易阳，张卜寿和赵强。

他们都听到了外面的哭声。

这几天都在搞体育期末考试，所以器材室被弄得很乱。大黑牛想找几个公差过来帮忙收拾，因为前面几次让大黑牛帮过几次忙，所以大黑牛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易阳基本上没有考虑，就拉着张卜寿和赵强请了假过来打黑工了……人和人是相互的，你不想帮别人，那么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帮你。

易阳说：“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赵强和张卜寿点点头。

易阳一走到门口，看到易小青就愣住了。

武老师也看到了易阳，一时间也不好发作了。她自然是认识易阳的，她的专项是篮球，上次县上打篮球比赛，她也被抽去吹了裁判，后来在学校的决赛也在旁边观战了，易阳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这一次易阳自告奋勇过来帮忙整理器材室，也随意聊了几句，谈吐让人舒服的易阳更让她好感倍增。

易阳问：“武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武老师对易阳换了一副表情，将那根乱七八糟的跳绳展示给他看，竟然认真地解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个女生弄的，我也没说什么，她就哭了……”又转过来瞪着易小青：“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你哭那么伤心？你是初一几班的学生？”

女老师老师跟易阳说话温和，一面对自己就换了一副神态，这一幕自然也落入到易小青的眼里，来不及想易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是觉得更委屈了，哭得抽泣起来……

武老师也有些头疼……一向干脆利落，性格豪爽的她，也不太会处理这种事情，此时出来本来就是有急事的，被耽误在这里，不由得更生气了，正要说什么，此刻易阳插了一句嘴：“武老师……我来处理吧。”

武老师意外地看了易阳一眼。

“你处理？”

“她……嘿，我堂妹。”

武老师微微一怔，如果是堂妹就好办多了。按照她们家的传统，如果是自己耍小性子，被堂哥揍一顿就好了。点点头，说：“那好，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堂妹。”说完，便不管还在哭的易小青，走开了。

只见易阳走到易小青面前，默默地捡起来那根跳绳，一个一个地将那些死结打开，到了一半的时候，被易小青抓住了，她已经停住了哭声，只是咬着嘴唇看着他。

易阳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就这件事跟她讨论什么。问：“体育课？”

易小青看着眼前的堂哥，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默默点点头。

易阳指了指那根跳绳：“闲着也是闲着，弄开了就跟我一起进去收拾收拾器材吧。”

易小青沉默良久，易阳就当她是同意了，转身进去……就在这时听到后面她的声音：“易阳……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易阳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看着易小青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实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堂妹的，但是更多的是对王花的恨屋及屋。但是无论怎么说，王花是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易小青有，甚至很亲。小地方就是这样，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关系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无论如何无法割舍的。

易阳叹了口气，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说：“你等我一下。”随后将那根跳绳收走，走进去丢给了张卜寿：“把结打开，你们两个先忙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赵桥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给你们买几瓶饮料。”

“行……去吧。”

出来以后，易小青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只是低下了头，又说了一遍：“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易阳说：“去转转吧。”

易小青犹豫了一下，默默点点头。

两人漫无目的地开始在操场跑道上压路。走了一会儿，易阳说：“你啊……人不坏。”

其实，类似易小青这样的人，本性能有多坏呢？青春期以前的孩子，为人处世是家长的镜子，说话和做事都是和父母那里拷贝过来的，父母的交流方式直接影响孩子。如果父母说话温和，处处考虑他人的感受，那么孩子大抵也会如此。如果父母说话处处得理不饶人，一点小事便上纲上线，那么孩子有很大概率也会成为一个喜欢人身攻击的人。

本质原因，是父母的说话方式，会直接让孩子觉得那就是正常的交流方式。

比如，他的堂叔每天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没洗袜子，就被王花上纲上线地指责“烂泥扶不上墙的懒人，脏批。”那么，易小青有样学样，在学校里就会因为同学说要减肥没有坚持下去，一顿数落：“看吧，就知道你说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谁听了会喜欢？

易阳早就多次领略过了易小青从一件事，上升到对他人人格的评价上去。

而这一切，她可能根本察觉不到。

类似易小青这样的人，往往需要很多年的成长，碰的壁足够多了，然后在某一天成了那种讨好型人格。而讨好型人格，并不是讨好所有人，是“将最好的一面给陌生人，将最差的一面留给最亲的人。”然后很大概率，再继续将这种交流方式传承给下一代。

易阳突然有些庆幸。无论是奶奶，还是印象不多的父亲，都不是那样的人，他们的社交习惯，让他也拥有了极高的察觉甚至控制他人情绪的能力……情商。情商的本质，不是口才，只是很多人喜欢将两者混为一谈。

易小青说：“那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总是在针对你，甚至孤立你？是不是？”

易小青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易阳，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易阳想了想，说：“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今天把跳绳打了一个节……然后我说，你是一个管不住自己手，闲着没事干脑子有毛病的家伙。”

“我只是……”易小青试图解释。

“你只是心里难受，大概是刚刚受了其他地方来的委屈……然后给跳绳打结，也只是下意识的。我知道。”

易小青望了望他：“那你……还那样说……”

易阳微微一笑：“所以，前面那句话，因为你给绳子打结。我得出来对你的判断，你发现问题在哪里了吗？”

顿时，易小青就怔住了。

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画面。

“那你口味挺重的……”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丢三落四的家伙。”

“你穿黑色的衣服，你肯定是一个阴暗的人……”

种种种种，还有更多讽刺别人的画面……悟就在一瞬间。一时间，她有了一种猛然惊觉的感觉，但随后就是深深的恐惧……不知不觉中，已经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么？而且每一次，似乎都还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

再看易阳，表情无比复杂。

易阳也不说话，但看到她这个表情，心里有了一丝慰藉……她自然不可能说是一下子能转变过来的，但是只要能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慢慢的，还是会有变化的。

此时，两人走到了学校食堂，里面有一个小卖部。

易阳进去买了几瓶饮料，丢给易小青一瓶，说：“没什么关系的，将来说话的时候，说话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好了，不要轻易去给一个人下定义。”

一时间，易小青为自己的低情商感到无比羞愧，接过那瓶水，沉默不语。此时她还意识到，哪怕易阳是在说自己的问题，却没有一点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他没有因为这件事，就说自己情商低啊，没脑子啊什么的。

易阳又说了一句：“聊天嘛，就是说故事，谈感受，不要总是抛观点出来，还非要让人接受。”说完，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她肯定需要消化一下的，对于自己这个堂妹能听进去多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不过言尽于此，微微一笑：“我还要去那边忙一会儿，就不陪你了。”

易小青默默点点头。

易阳走了，她回过头去望了一眼易阳的背影，然后默默捏住那瓶饮料，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