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卿璃沐着月色走在南宫霁右后方,送他和沈栖眠出府。
夜空幽静,已是子夜时分了。
一路无言。
路过烬明湖畔,落卿璃步履微顿,敛眸瞧了瞧水中圆月平静的倒影。
波澜不起的湖面,连一丝风都不曾吹过,光洁如镜。
她嘴角勾起一抹萧索的嘲弄。
也是。
今夜过后,大房、二房、三房之内,能在府中掀起风浪的那些人,要么离府修行,要么身负重伤,要么即将被老太太处置,可不是有了难得的祥和?
而她自己,将从谷底,毋庸置疑的站在府中最高的位置,被视为落家绝处逢生的命脉!
再无一人敢轻看她、羞辱她、忽视她、放弃她!
南宫霁背着手走在最前面,三千黑丝如墨如仙,长身玉立,风姿卓绝。
他脚步稍停,目光落在望着湖面出神的落卿璃身上,精致的薄唇微微抿起。
沈栖眠眼观鼻,鼻观心,手上摇着挥金折扇,笑容温润随和。
“殿下,栖眠有些疲乏了,先去马车里等您。”
南宫霁挑起英眉,给了沈栖眠一个“真懂事”的眼神,颔首道:“好。”
沈栖眠一脸了然,扬声对落卿璃笑道:“四姑娘,我先回去了,明日擢考要加油啊!”
落卿璃浅笑,福身一礼。
“承沈公子吉言,今日多谢你们了,改日味醉仙一聚,由小女坐庄,还望殿下和沈公子赏脸。”
沈栖眠点了点头,笑道:“四姑娘太客气了。”
目送沈栖眠大步离开,落卿璃灵眸微凝,正色道:“殿下有何吩咐?”
南宫霁微怔,勾起嘴角道:“这么敬业?刚料理干净自己家,就急着帮本太子料理别人了?”
“小女效忠殿下,自然该勤谨着些。”落卿璃十分恭敬,嗓音灵动清冷:“更何况殿下您帮了小女这么多次,若不能为殿下分忧,小女着实惶恐。”
南宫霁墨瞳黯淡了一瞬。
她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为他所用”,虽然是事实没错,可这骤然生疏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烦躁和郁闷。
沉吟片刻,南宫霁淡淡道:“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石家的背景吗?”
落卿璃点了点头:“记得。”
石蕊颐兄妹的表姑母,便是祁王的生母,当今天子的淑妃娘娘,这些在柳町蓝威慑落卿璃时就同她讲过。
“翰王和祁王关系甚佳,在朝中,他们俩一个文官势力强,一个武将势力强,虽然暂时交好,可总有一朝会一拍两散,他们俩也不是傻子,都各自留着心眼,暗地里平衡自己手中的文武势力。”
南宫霁踱步至烬明湖边和落卿璃并肩而立,湖中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五官更为深邃。
“南宫雳为了巩固兵权做的那些事,想必不用我再说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南宫震同样也正在暗地里笼络文臣,若是你是南宫震,你会笼络谁呢?”
落卿璃红唇微微弯起,她知道,南宫霁并不是一味给她布置任务,而是在启发她学会自己分析局势。
她思付片刻道:“几位皇子都有自己的党派,想必大部分臣子、家族都已站定队伍,要想动摇他们怕也不容易,若我是祁王,我会选择那些中立的世族来策动,难度和风险也低一些。”
南宫霁眼中闪过一抹赞许,颔首道:“不错,朝中中立派不多,沈家算是重量级的一个,为了笼络沈家,石家前些年在京城居住时,没少登门拜访,只是一直没得到沈家的回应。”
说罢,南宫霁蹲下身,不知从哪里捡起几颗小石子,手腕一扬,石子便在湖面上打出一串长长的水漂。
点到即止,落卿璃就已明白南宫霁的意思了。
石蕊颐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倾心于沈栖眠的事儿却弄得全江南皆知。
按理说,为免坏了女儿家的名声,石父是会严加约束石蕊颐的行径的,可石家为了真的能和沈家搭上关系,一直都没有干涉过石蕊颐,目的显而易见。
如此下去,待到石蕊颐成功进入皇渊书院,帮助石家大涨势力,又有她思慕沈栖眠的口风在,即便沈栖眠无意于石蕊颐,怕是他老爹也会逼着沈栖眠娶她。
想到这儿,落卿璃嫣然一笑。
“殿下的意思小女明白了,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南宫霁像邻家兄长一般耸了耸肩,对着月色舒展了下四肢,慵懒笑道:“无妨,即便是失败了,失望的也不是我,是沈栖眠。”
落卿璃噗嗤一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落卿璃看着月下的临风少年,衣袍纤尘不染,眉目间也少了人前的那种淡漠疏离,多了丝温柔和煦。
一时间,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南宫霁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重新走回小径之上,悠然开口:
“今日是托了四姑娘的福,让本太子百忙之中,还能观赏到这么精彩的一出大戏,倒是不虚此行。”
落卿璃闻言有些怔忡。
是啊,从翠鸣山谷开始,南宫霁从这出戏的第一幕,一直见证到了最后一幕。
她牵了牵嘴角,摊开一只小手,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收票钱,又不是白给殿下看的!”
前排票,还是绝版大戏,怎么想南宫霁都不吃亏。
南宫霁失笑道:“落卿璃,你也太财迷了吧!”
有时候,他觉得落卿璃很有志气,高风亮节,刚正不阿,她根本不惧有权有势的那些人,哪怕是单枪匹马也敢冲上前搏杀一番。
可有时候,比如现在,他又隐隐觉得……嗯……很难评论。
落卿璃水润的红唇微微嘟起,轻声喃喃:“谁和钱过不去啊。”
那些说不在乎斗金斗米的人虚伪得很,他们从来就不缺斗金斗米,等真到衣衫褴褛冻死骨时,便不这样讲了。
落卿璃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衣衫褴褛,但自从母亲被害死后,她面前也曾扔来过姐妹们穿剩下的旧衣服,她也曾在除夕夜前,自己点着油灯在裙子上一针一线地缝着补丁,她也曾被姐妹们以玩闹之名关进小黑屋,一天一夜吃不到饭。
三年,每一天,都很难熬,每一步,都十分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