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将至,日照渐短。酉时前后,正是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用晚膳,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
无人在意一辆马车从长宁街上疾行而过。
饭菜的香味透过马车的窗户,飘进了车厢里,李瑛还病着,一整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拿去吃吧。”李桓递来一块胡饼,又探了探李瑛的额头,道:“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似乎不怎么烫了。”
“爹,我的病全因萧濂而起,只要不与他成婚,我身体都利索了。”
一路上,李桓已然听说了赵敏莹猝死在刑部大牢的事,然他至今仍难以相信:“瑛儿,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李瑛咽下一口胡饼,心有余悸地说:“新竹亲眼看到的。而且,就在新竹来之前,女儿梦到……梦到姨母向我哭诉她死得好冤!”
李桓皱眉,子不语怪力乱神,女儿行事一向妥帖,像现在这样乱了分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当真不想嫁给忠亲王?”
李瑛坚定地摇摇头:“爹,娘,我意已决,我们一家四口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们四人有手有脚的,不怕饿死。就算饿死,也比嫁给那冷血无情的怪物要强!”
“瑛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大婚前一夜逃婚,那是下了王爷多大的面子,你觉得以王爷的性子,他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吗?”赵敏益担忧地说道。
李瑛方才还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可内心的不甘让她重新昂起了头:“爹,娘,就算以后真的大祸临头,也比就这么束手就擒,乖乖等着嫁到王府去要好,不搏一搏这一线生机,叫女儿如何甘心?
爹,娘,说一千道一万,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信女儿吗?”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
“那便不要再瞻前顾后,我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走了之了。我们往江浙走吧,女儿早就听说那里水草丰腴,人杰地灵,吾心向往之。”
李桓长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尽管为父心中觉得一万个不妥,可是瑛儿,你自小到大没有向我们提过什么要求,却事事都能做得完美。这一次事关你的终生幸福,爹娘听你的,你不愿嫁,我们便一起走!”
赵敏益也在旁点点头。
“姐姐,还有我,无论你想去哪儿、做什么,弟弟都听你的!”李瑄在车厢外附和道。
李瑛心中无不感动,是,这就是她的爹娘、她的阿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做出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身旁,默默地支持她。
李瑛忍不住轻轻啜泣,她偏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不知不觉,马车已驶至城门处。
“站住,干什么去?”是官差例行检查。
李桓掏出腰牌,道:“出城办差的。”
那守卫神色疑惑,哪有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办差的?可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将腰牌上的标记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是李桓本人无疑后,挥手放行了。
李瑛揪着的一颗心落下,出城比想象中要顺利。
出了城门,便是一条宽广无垠的官道,此时已近戌时,官道上黑漆漆的,只有天上的月光照着他们前行的路。
虽然前路未可知,可在李瑛看来,这条路犹如一条通过自由的阳关大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气:“瑄儿,继续赶路,越快越好。”
“驾——”李瑄应声挥鞭。
*
萧濂已经三天两夜没怎么合过眼了。想着明日就是与她的大婚之日,萧濂难掩心中激动,可再一看自己一副灰头土脸、胡子渣拉的样子,着实有些寒碜。
等将她的姨母放出来,要赶紧回府好好拾掇一番了。
自那日与她不欢而散后,萧濂心中确实有一股气。他气她只想着姨母,却一点也不为他考虑,他这几年在朝中可谓树敌不少,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她在为她姨母求他网开一面的时候,哪怕有一刻为他考虑过吗?
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曹文值,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眼神还老往她身上飘,简直是岂有此理!
当然,这阵气过去之后,萧濂很快就后悔了。
是不是不该说话语气那么重?是不是该跟她坦言自己的处境?听朱冲说,她走时眼圈都是红的。
啧,萧濂烦躁地看着赵敏莹的供词,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挑这时候出事!
无法,萧濂只好抓着朱冲和高巍,白日里四处走访查实,夜里写文书,连轴转了三日,才终于将此案办妥。
今日便可以结案放人,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了。
也不知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萧濂脑海中浮起她笑起来露出那对浅浅梨涡的模样,他捏着手中那张薄薄的释放文书,边想边朝刑部大牢走去。
“娘——”刚行至大牢门口,萧濂便看到一女子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状似疯魔,对着牢门哭天抢地。
再定睛一看,那女子身旁的,可不就是她的那位表哥么?难道这女子是她的表妹?
何故如此失态?
“你二人在此作甚?”
曹文娴闻声抬起头,一双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她认出来人是萧濂的一瞬,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掐住萧濂的脖子。
“你害死了我娘,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曹文娴声嘶力竭地喊。
“文娴,你放手!”曹文值在旁看得焦急万分,他已经没了母亲,若是唯一的妹妹还因谋害朝廷命官被关进去,他还怎么活?
可曹文娴的力气与萧濂比起来,有如九牛一毛。萧濂单手一扯,将曹文娴从身上甩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本王明日还要成婚。”
“萧濂!你有没有心?你害死了我母亲,竟还想着娶我表姐!”
萧濂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你母亲,你何来的证据?”
“你要证据是吧?你去问问你的手下,是他们亲手将我娘的尸体丢入乱葬岗的!我娘生前何等体面的人,死后就这样一卷席子一裹,弃尸荒野,我娘死不瞑目啊!”
萧濂沉思片刻,明白了症结所在。
“本王方才在衙门,确实看到了一份牢里有人病逝的文书,可那上面的人,并不是你母亲。”
曹文娴动作有一瞬的停滞,随即道:“不可能,姐姐的侍女亲眼所见,她亲口告诉我的。”
“本王记得,今早的死者是一官宦人家买的小妾,死者生前在府中锦衣玉食,可奈何她手脚不干净,被主人家扭送了进来,入狱后不久她身体逐渐溃烂,才知她早已染上了难言之症,于今日不治身亡。
你的意思是,这位女子,是你母亲?”
兄妹二人皆呆愣在原地。
难道是误会?
萧濂将手中的文书举至兄妹二人眼前。
“这……这是真的吗?”曹文娴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自然是真的,跟本王进去,接你们母亲回府吧。”
“王爷,等一下。”萧濂正要踏进大牢,被曹文娴叫住了。
“又有何事?”
曹文值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嘴,可曹文娴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瑛表姐……她也误会了王爷,听李府的丫鬟说,表姐一家四口连晚膳都没用,匆忙收拾行李走了。”
“走?”萧濂面露不解,“去何处?”
“王爷,您怎么还不明白,表姐她以为你害死了我娘,她……她逃婚了!”
萧濂手中的文书飘落在地。
等他终于明白曹文娴所言之意时,萧濂在一瞬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三法司的官差们好不容易得了空,正围坐在一起吃火锅呢,忽然听到一声爆喝:“人呢?都给我出来!”
朱冲吓得手一抖,筷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愣着作甚,王爷有令!”高巍拉着朱冲就往门外跑。
“三法司众人听令。”此刻萧濂的声音有如数九寒天的风一般冷彻,众人虽刚用了火锅,可也不免直打哆嗦,暗暗想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国子监司业李桓于今日酉时前后携妻女出城,本王命你们不管费付出多大的代价,务必在天明之前将人找回来!”
“是!”众人应声,随后各自在心里犯嘀咕,国子监司业,那不就是王爷的老丈人吗?
等等,他跑了?而且还带着妻女?
这不就是……逃婚?!
“还有,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字被三法司之外的人知道,就别怪本王的刀剑无眼。”
“遵命!”
“东西南北的城门,分四队找,出发!”
萧濂停在原地思索了一番,随后朝离李府最远的南城门策马而去。
这一夜,京城的老百姓时不时听到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可除了马蹄声又听不到其他任何一点动静,百姓们纷纷猜测,是否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可谁也没有准确的消息。
萧濂马不停蹄赶到南城门的时候,刚好轮到城门守卫换值。
萧濂抓住其中一个刚下值的守卫问道:“今日酉时前后,可有朝中大臣出没?”
守卫摇摇头,萧濂难掩心中失望,难道他们不是从这个门走的,是自己想错了?
“大人,小的倒是遇到一个。”旁边的一个守卫鼓起勇气插话道。
萧濂压低声音问:“是谁?”
那守卫小心翼翼地悄声回答:“是一名国子监司业,名叫李桓。”
萧濂眼一眯,朝城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官道而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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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本人都有点心疼男主了……可怜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