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彦霖跟宫中守卫关系不错,当李瑛跟在他身后轻松混进宫里时,她十分庆幸自己拉着段彦霖一起回了京。
为了不引人瞩目,她特意一身婢女打扮,以至于一直等李瑛踏进了仁寿宫的门,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李瑛感慨万千。犹记得几月前她毅然决定前往南和县寻找萧濂时,仁寿宫中的太后亲手种的菊花开得正盛,如今宫中却是百花殆尽,一片萧条之景。
李瑛左右张望,奇怪,怎么没见太后?往常用过晚膳,她都会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
整个仁寿宫中安静得出奇,就连正殿的烛火都未点亮,难道太后难道不在宫中?
李瑛正举步不前,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太后的寝殿中匆匆走出来,不是许嬷嬷是谁?
李瑛赶忙轻声叫唤一声:“许嬷嬷!”
许嬷嬷一愣,一时看不清站在宫门口的女子是谁,待她走近了,手中的汤药差点儿撒了一地。
“王妃!”许嬷嬷上下打量,问道:“您怎么这身打扮?”
“说来话长,太后呢?”
许嬷嬷脸上原本有些惊喜的神色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她愁眉不展道:“太后病了,在寝殿呢,王妃你快去看看吧,我还得去给太后煎药。”
“我这就去!”李瑛提起裙子就往太后寝殿处跑去。
刚一进寝殿,李瑛就被扑鼻而来的药味刺得呼吸一滞,躺在床上的太后听到动静,出声问道:“谁在那里?”
“太后,是我。”
太后先是一愣,随后万分惊喜地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朝门口看来:“瑛儿,是你吗瑛儿?”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李瑛,太后激动地老泪纵横:“瑛儿,你可算回来了……”
李瑛忙上前去扶住太后靠枕头上:“太后,您这是得了什么病?”
“哎……”太后长叹一口气:“还能是什么病?哀家这是快要下黄泉咯。”
“太后,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太后牵着李瑛的手,苦笑道:“瑛儿,是不是总听哀家说这些话,说的你们都不相信了?但是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看着眼前瘦如枯槁的老人,李瑛拼命不让眼中含着的泪水流下来。
“对了,怎么就你一人,濂儿呢?”
李瑛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还在路上。”
太后哪能看不穿李瑛的心思,她抬起李瑛低垂的头,用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李瑛,说道:“瑛儿,跟祖母说实话。”
“他……”李瑛的眼神躲闪,最后鼓起勇气答道:“他不肯回京……”
太后闻言整个人颓然地瘫软了下去:“果然……濂儿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李瑛不知该如何回答。
“瑛儿,你不必瞻前顾后,左右哀家一个垂死之人,没什么听不得的。在听说皇帝收到濂儿的信当场吐了一口血时,哀家就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太后……”李瑛斟酌着开口:“王爷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问完这句话,李瑛看着太后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完全地灰败了下去。
太后的手不住地打着颤,她那双老眼看着远处的烛火,似乎在回忆久远的从前。
“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怪不得……”
“太后。”李瑛哽咽道:“所以您,真的知情……”
太后的眼神重新聚焦到了她身上,看着李瑛眼中含泪的样子,太后自嘲一笑:“濂儿都猜到了,不是么。”
“皇祖母……”
“瑛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是个是非不分、麻木不仁的老怪物?”
李瑛用力摇头:“祖母,您不要这样说自己。”
“当年没有救下濂儿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犯的最大的错。哀家知道皇帝他一直对濂儿母亲有非分之想,可哀家以为也就只是如此罢了,因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哀家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在成安的丧期未过、濂儿母亲还怀着孕的时候做出如此禽兽行径!”
“皇祖母,您没阻止他吗?”
“他为此谋划许久,哪能让哀家提前知道?等哀家收到消息的时候,萧濂母亲已经被……”
“那事后呢?”
“事后,皇帝在仁寿宫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祈求哀家原谅他,并保证自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您原谅他了吗?”
皇太后看着李瑛,苦笑道:“不原谅,难道废了这个皇帝么?瑛儿,站在哀家的位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李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啊,时至今日哀家都想不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何况那时候呢?惩罚过皇帝后,哀家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哀家无数次到王府想要见濂儿母亲一面,向她道歉,安慰她,可是一次都没能敲开王府的门。”
“她是心灰意冷了。”
“是啊。”太后凄凉一笑:“可哀家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决绝,总以为等到孩子生下来了,慢慢地她就会想通了,谁知……”
“皇祖母,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但我也同情康王妃的遭遇。我想她能坚持到诞下孩儿,已经是她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濂儿他一定恨死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祖母您说的什么话,没有的事!”
“瑛儿,你就别哄我了,濂儿他不肯回京,除了因为皇帝,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哀家吧?”皇太后刚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李瑛惊恐地看着皇太后的帕子上那一大片刺眼的腥红。
“祖母!您还好吗?”李瑛忙要传太医来看。
“不必了。”太后总算止住了咳嗽,她拉住李瑛,劝道:“不必传太医,哀家心里有数。”
“皇祖母,我认得一个太医,他医术高超,还治好了南和县的瘟疫呢!您让他看看,说不定有法子呢?”李瑛焦急地说。
太后欣慰地拍着李瑛的手背:“瑛儿,你有这份心,哀家就知足了,至于这病,真的不必再兴师动众了。如今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濂儿……”
“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来,我现在就写信,叫他马上回京!”
“傻孩子,哀家特意不告诉他,免得他担心,你可别添乱了。”
“皇祖母……”想到太后在萧濂走后终日躺在病床上惶惶度日,一心盼着孙儿能早些回到自己身边,却又不肯告诉他实情,世上的父母亲人,是否都是这般呢?
太后擦去了李瑛脸上的泪痕:“傻孩子,别哭了。哀家迟早是要走的,原本哀家怎么也放心不下濂儿,可如今他有了你,哀家也能走得放心了。”
李瑛“哇”地一声,当面太后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等到李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太后才笑着问:“哭完了?”
李瑛抽噎地点点头:“祖母,您一定要好好的,萧濂他只是嘴硬,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吧……瑛儿,你是不是还有事要问哀家?”
经太后一提醒,李瑛才想起自己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她赶紧擦干眼泪问道:“祖母,我的爹娘阿弟,还要姨母一家人,全都不见了。”
皇太后似乎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微笑道:“瑛儿真是冰雪聪明,第一个就想到要来问哀家了。”
“皇祖母,果真是你!”
太后点点头:“原本濂儿在这世上除了哀家便无牵无挂了,自从有了你,他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了,你的家人也成了他的家人,你们二人不在,哀家当然要替你们照顾好他们。”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自皇帝病倒,朝中的几股势力便隐隐有冒头的迹象。几日前,哀家已着人安排你的家人到南门街上的一处私人宅院里小住,那里是以许嬷嬷一个远亲的名义买下的,所以你放心,不会被人查到。”
“还是皇祖母您想得周到。”
“皇帝病倒了,哀家更是活不了几日了,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说来说去,都是皇帝自己造的孽啊。”
迟迟不立太子,导致大皇子和四皇子两派势力互相消耗,拖累朝堂。信任萧濂,偏偏又曾对他的亲生母亲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连李瑛一个旁人都不得不说一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瑛儿,你趁着夜色出宫吧,如今哀家也不能保证仁寿宫能护得住你了。”
李瑛忽然想到了什么:“皇祖母,您跟我一起走吧!”
太后笑道:“又说傻话了,哀家在这宫中活了半辈子,哪儿也不想去,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落叶归根。倒是你,快些走吧,别耽搁了。”
太后一再劝说,李瑛才不舍地踏出了仁寿宫的门。
夜色中巨大而空旷的皇宫,有一种极致的美感,但同时也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李瑛只身一人走在宫道上,伴随她的只有“呼呼”的夜风,还有她脚步落在石砖上发出的“哒哒”回响。
李瑛越走心里越没底,她加快脚步,朝玄武门跑去。
当李瑛气喘吁吁地跑到玄武门时,大门果然已经紧闭,好在她有太后手谕,可以凭此出宫。
可问题是,守门的宫人呢?
李瑛四处找了一圈,一个人也没见着人,只有宫门两边巨大的火把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这可如何是好,她总不能从门缝里钻出去吧?
对了,李瑛忽然想到,门内的守卫不在,那门外的总该在吧,自己将手谕从门缝里递出去,让门外的人开不就好了?
李瑛立马弯下腰,从朱红色大门中门缝往外看。
紧接着,李瑛就被她从门缝中看到的景象吓得紧紧捂住了嘴!
此刻的玄武门外,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百上千名的士兵,李瑛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是却可以看到他们一双双穿着军靴的双脚,还有每个人举着火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显然是在等什么。
李瑛陷入了极度的恐惧,浑身在不住地发抖。
不行,不要害怕,要冷静,冷静!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李瑛忽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他们是在等人打开玄武门!
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马上离开,若是被赶来接应的人发现了,会一刀砍掉她的脑袋的!
李瑛踮着脚尖疯狂地往仁寿宫的方向跑去,她边跑边想,又一次,她将又一次经历宫变了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冷静,她不住提醒自己,上辈子她没死在宫变中,这辈子也不会,她的家人远在宫外,安全无虞,她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太后。
对,马上去告诉太后要发生的事,提早应对!
李瑛一路狂奔回到仁寿宫,许嬷嬷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凌乱不堪的李瑛,惊讶地问道:“王妃怎么去而复返了?”
“快,关上宫门!”
许嬷嬷见她神色无比慌张,像是遇到什么惊天大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忙照着她的话做了。
待仁寿宫的宫门被死死关注,李瑛才发现自己的浑身被汗水浸透,她虚脱了一般走向太后的寝殿中。
寝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可仍清楚地听到太后接连不停的咳嗽声。
“太后,瑛儿又回来了。”李瑛在门外说道。
烛火很快又被点亮,宫人打开殿门,请李瑛进去。
“瑛儿,你怎么没走?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出什么事了?”太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李瑛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啪”地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太后说道:“皇祖母,今夜,怕是要宫变了。”
皇太后挣扎着起身披上外套:“什么?这么快!”
“是,看来那些人真是一天都等不得了。玄武门一个守卫都没有,门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就等着人接应打开宫门杀进来了。”
“许嬷嬷,快派人去通知皇帝!”
“太后,已经派人去了。”
太后跌坐回床上,喃喃道:“时也,命也。皇帝他不是没有准备,只求大凌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瑛儿。”太后又朝她招招手:“过来,别害怕,有皇祖母在,谁也伤不了你。”
李瑛浑身颤抖着,她那不争气的眼泪,再次决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