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李府的欢声一片,隔壁宣平侯府却是乌云笼罩。
曹文娴脖颈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只缠了一圈细细的布带,远远看去像是女孩子的装饰。
再次经历萧泠的疯狂,曹文娴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对她来说,喜欢过萧濂是真的,放下萧濂,也是真的。就像是心口上长了一块疮,会痛、会烂,但只要下力气去割掉它,就不会再受其扰。
萧泠流放,曹文娴只觉得一身轻松,他与她,再也无关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萧泠被捉拿时一身火红的婚服,所有人都看到了。渐渐地,宣平候之女曹文娴被四皇子掳走强行结亲一事就传开了,京城这圈子就这么大,很快此事就传得人人皆知。
这几日曹文娴一直在府中养伤,并未听说外头的风言风语,赵敏莹面对女儿是更是闭口不提。
“娘,我想出去走走,在房里闷坏了。”
“娴儿,你就安心待在府里吧。”赵敏莹劝道。
“为什么?我都在房里关了七八日了。”
赵敏莹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曹文娴敏锐地觉察出赵敏莹的情绪。
“娴儿。”赵敏莹觉得再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直说道:“其实这几日,我和你爹正在给你议亲。”
“什么?!”曹文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赵敏莹狠狠心,继续说道:“娴儿你不知道,外头都在传,说你与四皇子拜了高堂,算是四皇子妃了,更有甚者,还说……”
“说什么?”
“说你的清白都给了四皇子了!”赵敏莹一跺脚,将最难听的传言告诉了女儿。
曹文娴气得胸脯不断起伏:“娘,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是被萧泠刀架在脖子上拜的堂!这算哪门子成亲?”
“娴儿,娘知道,娘都知道……”赵敏莹听着那些话,也恨不能上去跟人理论,可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不能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住啊。
“娘,所以这些话你跟爹也信了?这才急着将我推出去?”
“娘当然不信,但娘这么做是为你好。”赵敏莹苦口婆心地说:“趁现在你年纪还小,还能挑一门好亲事,若是被这件事耽搁了,娘怕你成了老姑娘了!”
“你别骗我了!这种时候议亲,能有什么好人家?我猜不是一穷二白的书生,就是续弦娶妻的老头!”
“娴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赵敏莹听到后半句,脸色都白了。可是曹文娴猜的并不错,姑娘家被这种传言缠身,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上门求亲?这几日曹启山和赵敏莹翻遍了拜帖,愣是挑不出一个像样的。
“被我说中了吧!”曹文娴觉得自己胸口那股气憋着就跟要爆炸了似的:“就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我也不要学你给人当继室!”
曹文娴气狠狠地撂下这句话,随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管不顾地冲出了门去。
赵敏莹的表情如遭雷劈,她一人呆坐在房中,良久,她的眼中流出两行泪,喃喃道:“娘也不想啊……”
曹文娴大哭着从家中跑出来,一路跑一路哭,等到哭得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她擦干眼泪一看,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跑到了段彦霖的住处附近。
要去找他吗?曹文娴的脚步不敢往前迈,方才母亲学给她听的那些风言风语话,他一定也听说了吧。他也会相信吗?他会怎么想我呢?
想到这里,曹文娴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她没了力气,只好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中哇哇大哭。
“哇呜呜呜——呜呜呜——”
段彦林刚下了值回府,正要踏进家门,忽然瞧见门口旁的角落里缩着一小团身影,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谁家的姑娘在他家门口哭鼻子?段彦霖走近一点,看到那人脖子上赫然缠着一圈细细的布带,这,这不是他亲手包扎的吗?!
段彦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曹文娴跟前:“三小姐,你怎么了?”
曹文娴哭得正起劲,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段彦林的声音,她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抬起头唤了声:“段太医。”
段彦林见曹文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哭得红通通的,连鼻子也红红的,心里也不知怎的,莫名抽了一下。
段彦霖掏出帕子:“三小姐,不嫌弃的话擦一擦吧。”
“我没事。”曹文娴嘴上说没事,手却自觉接过了段彦霖的帕子,她哼了哼鼻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面子都要掉光了。
“三小姐,你先起来吧。”
曹文娴应声站起来,谁知蹲得久了,她的双脚一软,伴随着一声惊呼,曹文娴整个人就要朝地上摔去。
曹文娴紧紧地闭着眼睛,想着完了完了,自己这人真是丢得够够了的。谁知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摔倒在地,反而落入一个满是药香味的怀抱。
段彦林眼疾手快地揽住了曹文娴的腰,他的手跟触了电似的,在扶住了曹文娴之后,又一把将她推了开。
奇怪,从前日日为三小姐问诊把脉,为何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可段彦林的行为在曹文娴看来无疑是要跟她划清界限,她的心如坠谷底。
“段太医,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曹文娴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段彦林下意识地拉住曹文娴的袖子:“三小姐,你还没说你为何哭呢?”
“我为何哭,关你什么事。”曹文娴不知自己怎么了,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段彦林一时哑口无言,确实,他一介小小医官,凭什么敢对侯府之女指手画脚。
这么想着,段彦林的手又松开了。
这下曹文娴更委屈了,她一跺脚,骂道:“段彦林你这个大混蛋!”
段彦林无故被骂,愣在原地,良久来了一句:“三小姐,我错了。”
曹文娴看着段彦林这副傻呼呼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追问道:“你错哪儿了?”
“我……”段彦林“我”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就是错了。”
曹文娴顿时破涕为笑:“你个傻子。”
段彦林很识相地回道:“三小姐骂的是。”
“段彦林,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啊。”
“只要段某力所能及,必当万死不辞。”
“那我让你娶我。”
“啊?”
“你没听错,段彦霖,你愿不愿意娶我,曹文娴为妻?”
“我,我……我……”段彦霖一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知不知道外头怎么传我跟四皇子的?”
“我略有耳闻。”段彦霖想起自己白日里还为此跟嚼舌根的宫人们吵了一架:“但是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别人信啊,你知道吗,我爹娘要将我嫁给糟老头子做续弦。”
“什么?!”段彦霖不敢相信:“为何会如此?”
“你是男子,自然不知女子处境有多困顿。那些话在你看来是区区流言,可对于女子来说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刃,一下一下扎在身上,到最后,万般结果,皆是女子一人承受。”
段彦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他亲眼见到了曹文娴是如何被掳走,又如何脱险的,所以那些流言他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说了那么多,段彦霖,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曹文娴正色问,她想明白了,要么嫁给段彦霖,要么,她一辈子不嫁!
“三小姐,若你不嫌弃我家门第……”
“我不嫌弃。”段彦霖话还没说完,曹文娴就果断回答了:“有什么可嫌弃的,其实侯府也就那样。”
“那……我明日便去府上提亲!”
“现在就去!”曹文娴生怕段彦霖晚一步,自己就会被许配给人做继室。
“好!你等我。”段彦霖下定了决心,急匆匆地进了家门。
等到段彦霖的父亲带着他到宣平候府提亲的时候,曹启山和赵敏莹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段……段太医?”
“伯父,伯母,我是来提亲的。”
“提……提亲?”赵敏莹看看曹启山,再看看段彦霖:“向谁提亲?”
段彦霖笑道:“伯母真会说笑,您膝下除了三小姐,还有别的女儿?”
“没有没有。”赵敏莹连连摆手:“可是段太医,你知不知道……”
段彦霖止住了赵敏滢的话头:“伯母,娴儿身上发生的种种,从来并非她所愿。我有幸能够在她两次遇到危机时都能陪伴左右,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与娴儿冥冥之中的缘分。”
曹文娴躲在屏风后,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不自觉地红了。这个段彦霖,方才逼他娶自己的时候还支支吾吾的,怎么如今像是换了副面孔,说话一套一套的。
“伯父,伯母,晚辈家中世代学医,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一直怀着悬壶济世之心。若是不嫌弃,晚辈恳请您二位将娴儿许配给我,晚辈定当视若珍宝,爱她护她一辈子。”
曹文娴一听,脸跟烧起来似的,什么?爱她?护她?还一辈子?天呐,她怀疑段彦霖是不是在出门之前看了什么话本恶补了一下。
赵敏莹却被段彦霖一番话说的热泪盈眶:“段太医,你真的不嫌弃娴儿,会对她一辈子好吗?”
“若伯母还是不放心,晚辈可以以这双手起誓,若是有一句假话,就叫晚辈这双救人施术的手废了!”
“停停停!”曹文娴实在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不需要你发这种毒誓,我信你就是了。”
赵敏莹看着女儿的表情,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看来这丫头,早就芳心暗许了,怪不得听到议亲之事反应那么大。
“娘,我之前跟你说的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赵敏莹摸着曹文娴的头:“不怪娴儿,是为娘太过心急了,不知你的心思。再说我们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娘才不会将你的气话放在心上。”
“娘。”曹文娴抽噎着说:“段太医他很好,除了他,别的人娴儿也不嫁也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这个当娘的还能说不吗,于是乎,这门亲事很快就敲定了。
李瑛听到七日后曹文娴就要与段彦霖成亲的消息时,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当初三个月时间我都嫌紧,娴儿,你这是有多迫不及待要嫁给段太医啊。”李瑛打趣道。
“哎呀,瑛表姐,你就别再笑话我了。”曹文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我跟他打算婚事一切从简,免得老让我想起那个该死的萧泠对我做的疯事。”
“说的也是。”李瑛其实打心眼里佩服年纪轻轻的表妹,即便是她遇到这种事也很难云淡风轻地揭过这一茬。
想起当初还对萧泠少女怀春的表妹,李瑛心中不禁唏嘘。这一年来是发生了多少事啊,连眼前这个小女孩都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女子了。
“哎,话说娴儿你跟段太医,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上眼的呀?”李瑛快好奇死了。
曹文娴一张脸红扑扑的,羞涩道:“大概是从见他第一眼开始。”
“不会吧?!”李瑛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表妹的年龄差得有些大了,她竟捉摸不透小女孩的心思了。
“骗你的啦。”曹文娴调皮一笑:“第一眼见到段太医,我就想着怎么会有男子的手比女子还好看。”
“我从来都没注意过,还是娴儿你眼尖。”
“瑛表姐,你再取笑我,我不跟你说了!”曹文娴佯装生气地转过身。
“哎呀,好啦,我保证不笑你,你继续说。”李瑛赶紧道歉哄人。
“后来嘛……就是在南和城那一会儿,我们不是配合着一起照顾病人嘛,我就觉得,这个段太医,还挺有担当的,为了研制出药方那么拼命。”
“确实。”这回,李瑛谨慎地只说了俩字。
“再后来,你也知道的,我一不小心染上了瘟疫,他研制出药方后立刻来给我诊治,每日无微不至地喂我喝药,看我还有没有发烧……我当时就觉得,被他照顾的感觉真好。”
“怪不得王爷刚一好转,他就拼命往你那里跑……”
“最后就是这次发生的事了,他与王爷一起将我从萧泠手里救了出来。其实我特别感动,他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医官,却有勇气不顾生死,为了我进龙潭虎穴,而且自始至终他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从未理会外头的流言蜚语。”
“真好。”李瑛感慨道:“今后有段太医护着你,姐姐再也不用操心了。”
“那不成,我永远都是瑛姐姐的妹妹。”曹文娴钻在李瑛怀里撒娇。
李瑛笑着捏捏曹文娴的脸蛋:“好,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娴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