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瑛意料的是,尽管第二日他们加派了上百名家仆,将整座灵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连李瑄的影子都没找着。
李瑛一颗心愈发往下沉,难道弟弟真的被野兽吞食,连尸骨都不剩?
尽管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阿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掉,可从山里出来后,她整个人还是跟失了魂一般,有气无力,眼神涣散,被新竹强行扶上马车回到李府。
“瑛儿,你阿弟还不愿意回?”赵敏益见马车里只有李瑛和新竹两个人,奇怪道。
“娘……”
看着李瑛毫无血色的脸和煞白的嘴唇,赵敏益吓了一跳:“瑛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娘,瑄儿他不见了。”
“不见了?”赵敏益以为李瑄跟往常一样,跑到不知道哪里野去了:“等他回来,娘好好揍他一顿。”
“不是的娘,瑄儿他已经消失整整两天了!”李瑛总算将这个噩耗说出了口。
赵敏益还没反应过来:“瑛儿,你昨日不是还说你阿弟在灵山道观不肯回吗?”
“那是我骗你的……阿弟他从昨日早上开始就不见了,我派人将灵山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阿弟的影子!”李瑛一口气说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赵敏益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着:“那瑄儿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只跟阿福说自己去山中走走透气,谁知竟一去不复返,娘,阿弟他会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赵敏益拼命摇头:“瑄儿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是调皮跟我们闹着玩儿呢。”
尽管赵敏益这样说,可李瑛清楚地看到她的双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李桓得知此事后,却比母女二人要冷静一些:“你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兴许他根本就不在灵山,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瑄儿平日里除了习武就是读书,也没见他有什么狐朋狗友,他能去哪儿?总不能将京城在翻个遍吧,那都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了!”赵敏益急得直跺脚。
“先报官吧。”李桓最后拍了板。
三人一同到官府报了官,李瑛画技了得,三两下便将李瑄的模样画了出来,官差将李瑄的画像张贴在城中各个显眼处。
“爹,这真的有用吗?”李瑛看着大街上到处挂着地李暄的画像,心中没底。
“有用没用的,试试看再说。若这臭小子在京城,他定会嫌丢人,说不定就将他给炸出来了,若他不在京城,那兴许也会有别的什么线索。”
接下来的几日,李瑛在京城各处的客栈、武馆等李瑄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安排了人手,然而皆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
李瑄消失的第五日,赵敏益和李瑛再也等不住了。
“爹,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我……我去宫中求太后,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胡闹,拿这种私事去叨扰太后。”
“李桓,瑄儿他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都不见五日了,我瞧你一点也不着急!”赵敏益压抑了五日,这会儿一股脑儿将积攒的气往李桓头上撒。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着急,可是着急没用啊。”李桓其实也好几日茶饭不思睡不着觉了,只是他不肯表露出来。
“那你说!什么有用!”赵敏益就差指着李桓的鼻子骂了。
“好了好了,爹,娘,你们先别吵了……”
李瑛正要劝架,新竹忽然跑进来通传:“老爷,夫人,外头有人拿着少爷的画像求见!”
李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快快快,请他进来!”
很快,一个农妇打扮女子走进了李府:“见过李大人,见过夫人小姐。”
赵敏益忙上前去,对着农妇手中李瑄的画像问:“你见过我儿?”
那农妇点点头,赵敏益差点喜极而泣:“我儿他在哪……他知不知道我们全家人在找他啊,这个没良心的……”
农妇有些不安地说:“老爷,夫人,俺要是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出卖俺啊。”
这话听得李桓等人云里雾里:“出卖什么?你先说说看。”
那农妇一跺脚,咬咬牙道:“你们的儿子是好人,俺就打一回赌,赌你们也是好人!”
“若是你能告知我儿的下落,我们定当重谢。”
“不不不。”农妇忙摇手:“俺已经受了李瑄少爷天大的恩惠了,不能再收你们的了。”
这农妇说的话,李瑛一句也没听懂,什么出卖,什么好人,什么恩惠?
李瑄到底干了什么!
农妇喝了口茶,娓娓道来:“俺家男人十几年前跟大金狗贼打仗的时候死了,那时俺刚怀孕,俺本来不想要这儿子了,可想到俺家男人活着的时候对俺这么好,他又是三代单传,想来想去,俺还是把这个娃给生下来了,没想到又是个男娃。
谁知道俺好不不容易将这娃娃拉扯长大,那挨千刀的大金国又来打来了!俺儿子刚好十五岁,按道理是必须得上战场的,可俺心里那个愁啊,俺真的怕死了男人又死了娃,这让俺下辈子怎么过哟……”
说到这里,农妇伤心地哭了起来,李瑛给她递去了帕子,赵敏益则跟着擦眼泪,这是个苦命人啊。
“后来呢,跟李瑄有什么关系?”李桓问道。
“李大人你别急,你听俺继续说。俺正为这事儿发愁呢,要不说老天有眼,就在那天,俺带着俺家男娃去那征兵所点到,刚走到门口呢,被一个小少爷拦住了。”
“是李瑄?”
农妇笑着点头,黝黑的皮肤衬地她一口牙亮白亮白的,无端让人觉得亲切。
“少爷将俺娘俩拉到旁边,问俺娃想不想去打仗,俺娃说不想去,少爷问他为啥,他说家里只有俺娘一个人,他要是去打仗,俺在老家饿肚子,生病了,被村里的恶霸欺负了,就没人管了,他不放心,所以他不想去。
俺听了那叫一个感动哟,少爷也很感动,他说有个办法可以让俺娃不用去打仗,俺一听就激动了,问少爷啥办法。
少爷偷偷摸摸跟俺娘俩说,让俺带着他进去,他可以扮作俺娃,替俺娃去打仗!”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听得瞠目结舌。
“你……你是说,瑄儿他,他跟着大军去边疆打仗了?!”赵敏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农妇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俺那天还特地在街边给少爷送行呢!”
“这个逆子!造孽啊!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赵敏益边哭边骂,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李瑛这才想起之前的一幕:“爹,你记得之前咱们用膳的时候,阿弟曾不死心地提出要让夫君给他偷偷安排混进军队吗?”
“记得,我不让他去,他差点跟我掀桌。”
“当时阿弟也没吭声,谁知道他竟然贼心不死,想了这种胆大包天的方法混了进去!”
“呜呜呜……这臭小子,真是生来讨债的!”要是李瑄在她面前,赵敏益能拿鸡毛掸子将他打得跪地求饶!
“你们怎么都在骂少爷,俺觉得李瑄少爷真的是个顶顶好的人。”那农妇忍不住小声为李瑄说话。
李瑛失笑:“大婶儿,你说的对,李瑄是好人,可他这么做是违反军规的。”
“俺不懂什么军规不军规的,俺就是知道,李瑄少爷救了俺娘俩的命。”农妇对这一点十分执著。
“大婶儿,那你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呢?”
“李瑄少爷怕他顶替俺娃的事被发现,就让俺娘俩先到城外避避风头,说是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俺今天才悄摸摸回城,一进城就看到李瑄少爷的画像,赶紧找过来了。”
“谢天谢地,大婶儿,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大忙,新竹,拿点盘缠给大婶儿。”
“不用不用。”农妇连连摆手:“俺说了,俺不能再受你们李家人的恩了,俺就在家天天烧香拜佛,求老天爷让李瑄少爷好人有好报,平平安安地回来。”
“谢谢大婶儿,您放心,李瑄替你儿子从军的事,我们一家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其他人知道。”
农妇这才放下心,笑着说道:“谢谢姑娘,你真是长得好看又心善!”
送走了有如天降的农妇大婶儿,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个李瑄,真不叫人省心。
“爹,娘,现在怎么办?按照行军的速度,他们应该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李桓掐指一算:“是差不多,我的意思,随他去吧,儿大不由爹也不由娘了。”
“你真是缺心眼!”赵敏益当着李瑛的面戳了下李桓的额头,一点面子也不给:“必须得将他给揪回来!”
“人家都快到边疆了,你上哪儿去给他揪回来?”李桓头痛不已。
“我不管!你得想办法,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你看是想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一起死吧?”
“李桓,你说什么呢!”
两人一言不合,又为此事吵了起来。
“爹,娘,停!!!”李瑛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忍不住喊了出来。
两人总算安静下来,转过头齐刷刷地看着李瑛。
“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快说!”
“我想亲自去边疆探查一番,若是阿弟真的不后悔跟着行军打仗,那我也不强求,若是他不想在那待着,那我便带他回京。”
“这……你去?”李桓不放心地问道。
“爹,发大水、染瘟疫的南和我都去了,天下还有哪里是我不敢去的?”
“不成,此去路途艰险,又逢战乱,万一没见着瑄儿,自己先遇上什么不测怎么办,不成不成。”赵敏益连连摇头。
“娘,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呢,我出门前会向太后禀明,请她派几名贴身高手保护我,再说了,夫君就在边疆,我到了那里就有了照应,您就放心吧。”
不得不说,李瑛的话十分有说服力。最终,在不靠谱的儿子和靠谱的女儿之间,赵敏益毅然决然选择相信女儿。
“瑛儿,你真的想清楚了?”
李瑛坚定地点点头,其实此番前去,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
她想他了,真的、真的很想他。
*
李瑛此番进宫,除了要向太后讨要人手,还有一件不得不告诉太后的事——她从四方大师口中得知的真相。
李瑛原以为太后会大发雷霆,亦或是伤心落泪,可是都没有。
太后很平静。
“皇祖母,你不意外吗?”
太后笑道:“有何意外的?濂儿为你做任何事,哀家都不觉得意外。”
“皇祖母,你会不会怪他骗了你……”
“怎会?到了哀家这把年纪,其实早就明白,所谓命格无非是求一个安慰,既是无情之人的挡箭牌,也是有情之人的试金石。濂儿他对你的感情够真、够深,所以什么都阻挡不了他。”
李瑛害羞地低下头,心中却是心潮澎湃。
“对了皇祖母,我想去一趟边疆。”
太后笑着说:“你们小俩口感情越来越好,这是一刻都分离不得了?”
李瑛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去是找我阿弟的。”
“好好好。”太后笑得更盛了:“是去找你阿弟,顺便找你的夫君,对吧?”
“皇祖母,你就说,给不给我派人手嘛。”
“你心意已决,哀家岂能拦得住你?哀家若是不给你,你还得找到别人那里去。”
“谢皇祖母!”
太后脑中浮现出萧濂每次看向李瑛脸上的表情:“濂儿要是知道你去边疆找他,一定开心得合不拢嘴。”
其实,李瑛也很期待他见到自己的反应,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惊喜吧。
“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哀家没法儿跟濂儿交代了,记住,若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一个字,逃!”
李瑛点点头:“瑛儿记住了。”
祖孙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一直到太后说乏了李瑛才离开。
出宫前,她特意爬上了那座刚被修缮好,见证了无数刀光剑影、生离死别的玄武门,俯瞰着一片繁华的京城,李瑛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面对这道宫墙,曾经的她抗拒、害怕,想逃离,如今的她来去自由,这里甚至成了她半个家。
而这一切,都因一人而起。
萧濂,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