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大军自京城出发,历经两个多月时间,走过皑皑白雪,走过湍湍溪流,走过平原,走过高山,终于在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时到达了义北城,目前大凌朝最北边的城池。
更北边的三座城池已经被大金占领了。
大凌是不幸的,但同时也是幸运的。在大金一连攻下大凌三座城池后,北方罕见地接连下了近两个月的大雪,大金不得不暂时收起攻势。
而大凌则借这宝贵的两个月时间得以喘息,在萧濂的带领下,往义北城增派了两万的兵力。只是两万大军到达义北城时,折损了整整近两千人。
可见这一路是多么的艰难险阻。
萧濂到达义北城后,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在与镇守义北城的大军汇合后,萧濂接过了军印,正式担起掌管五万大军的骠骑大将军一职。
原本萧濂以为自己接过来的会是一个烂摊子,谁知这里的情况竟出乎他的意料。义北城的百姓大多已被妥善安置到了更南边的城池,全城除了军队,只剩下寥寥几十户人家,这为萧濂解决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这一日,萧濂正在军营中排兵布阵,忽有手下来通报,说外头有农妇求见,萧濂一愣。
整个义北城就没有萧濂认识的人,何况还是个农妇,萧濂随口说了句:“不见。”
那手下很快应声退下了。
谁知第二日,那农妇又来求见,萧濂蹙眉,到底是什么人要三番两次求见自己,是敌国的细作?不至于啊,有这么明目张胆的细作吗?
萧濂决定再晾她一晾,果然,到了第三日,那农妇又来了。
手下原本以为将军一定又是一口回绝,正要退出营帐,却听见将军破天荒的说了句:“让她进来。”
是人是鬼,他一会便知。
营帐外很快传来脚步声,营帐的帘子被打开,伴随着外头洒进来的日光,一道身影投映在地上。
萧濂故意没抬头,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地上的身影,只见此人腰身纤细,双腿修长,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农妇。
“萧将军。”门口站着的人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声音叫道。
萧濂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那人身上。
原来地上的投影只是被日光拉长的,此人肩宽体胖,膀大腰圆,与地上的投影判若两人,且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萧濂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汝何人?见我所为何事?”
那农妇却没有回答萧濂的问题,反而继续用那种别扭的声音说道:“你瘦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萧濂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他总算从椅子上站起身,朝那农妇走去。
萧濂朝那农妇越近,心中的一种预感就越来越强烈,直到萧濂站在离那“农妇”一尺远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
“你……”萧濂整个人错愕地僵在原地。
“农妇”揭开脸上包裹的头巾,脱下身上的棉衣,露出原本绝色的面容和纤细的身姿。
“萧将军,你好大的架子,让我跑了三趟。”对面的人嗔怪道。
“瑛……瑛瑛?”萧濂惊得结巴了起来。
“是我,惊不惊喜?”李瑛朝萧濂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比外头的阳光更耀眼一些。
萧濂冲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怀中原地转圈。
李瑛快被转晕了萧濂才将她放下来,狂喜道:“瑛瑛,你怎会在这里?!”
随后萧濂又激动地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分析道:“难道说,你根本就没有回京城,而是……而是直接来了这里?!”
李瑛看着萧濂这副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你继续猜。”
“所以他们与我说,义北城疏散百姓时,一直有一个不肯透露身份的富商每天帮他们征集马车,准备干粮,安排出城次序……难道那个人,就是你?!”
李瑛笑着点点头。
“瑛瑛!”萧濂再次将人狠狠的抱在怀里:“你让我好生惊喜!”
“那就好。”李瑛钻在萧濂怀里乐道:“我还怕你会怪我擅作主张呢。”
说到这里,萧濂将人从怀里放开,原本喜笑颜开的一张脸瞬间恢复了之前的严肃。
“你怎的不告诉我,害我生生晾了你三日!”
“我担心你刚到此处,军务繁忙,我不想打搅你。”
“怎么是打扰?若知道是你,我定跑着出去迎你!”
“我不想透露身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濂闻言皱眉道:“确实,此地危险,我与大金之间必有一场恶仗,义北城首当其冲,瑛瑛,你赶紧回去罢!”
“你这个人,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夸我,说是惊喜,这会儿又赶我走了?”李瑛不满地嘟着嘴道。
“我是高兴,可我更多的是担忧,瑛瑛,听话。”萧濂劝道。
“夫君,你先听我说。其实两月前在溪畔一别,我起初也想着,不如就按你说的,回京去罢。可是看到军营中那么多的将士,他们有些年纪还没我大,却能忍受风餐露宿、翻山越岭,死也不怕,只为护我大凌子民。
我虽身为一个女子,可我自觉并不比男子差,我也想在力所能及处为大凌做些什么,于是我想到了这里。大凌连失三城后,保卫义北城的重要不言而喻,受到重创的边疆将士需要时间恢复元气,可城中一定是一片混乱,而很多事情等你到了再来做,就晚了。
我赶到义北城之后,这里整整下了两个月的雪,北边三城逃难来的百姓本就食不果腹,加上城中人心惶惶,差点儿就出了乱子。于是我编造了一个富商的身份,帮助城中的将士疏散百姓,搭棚施粥,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情况才渐渐好起来。
一想到若是你好不容易赶到了这里,却要面对一摊子的糟心事,分身乏术,我就十分庆幸我来到了这里。”
此刻的萧濂,无比动容。
说一千,道一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瑛瑛……”萧濂的声音有一丝哽咽,“谢谢你。”
“就这样,你还要赶我走吗?”李瑛趁机问道。
“这……是两码事。”
得,看来萧濂虽然有些动摇了,但还得用别的野路子再加把火。
“夫君~”李瑛攥着萧濂的衣袖,开始嘟着嘴巴一脸可怜地使出绝招。
“人家就是想要在这里陪着你嘛……我保证,我在城中乖乖呆着,有太后派给我的高手保护,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嘛……我就是想要离你近一些,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你的消息,我就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能满足嘛……”
李瑛说着,适时地挤出了一滴眼泪。
“别哭别哭。”一看到李瑛掉眼泪,萧濂就慌了,他赶紧用手拭去李瑛脸上的泪珠,心疼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夫君……人家真的很小心,你瞧,我为了不暴露身份,还特意做了这身打扮来找你,够小心谨慎了吧。而且我在义北城两个月时间,除了那几个护卫,其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绝对能保护好自己,不仅不拖累你,还能成为你的坚强后盾。
夫君,求求你,让我留下嘛……”
果然,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萧濂很快败下阵来,认输道:“我还能不答应么?”
李瑛立刻笑逐颜开,甜甜的说了句:“谢谢夫君,夫君最好了!”
说完,李瑛踮起脚在萧濂脸上亲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萧濂故作严肃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他抱起李瑛就是一阵暴风雨般的狂吻。
良久,守门的侍卫才看到那身形臃肿的农妇从将军的营帐中逃也似的出了来。
奇怪,这人到底是谁啊,竟在将军营帐中待了那么久?
守卫的人心有疑惑,可惜他是无从得知答案了。
李瑛回到她在义北城的落脚点,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曾是义北城某位富商的居所,因当时城中马车紧张,李瑛破例帮富商调度了几辆送他们一家出城,富商感念在心,允她在此借住。
只不过她在这里的身份又成了帮主人看管宅子的“李娘子”了。
“李娘子,你回来啦。”李瑛刚一进门,宅中的几十名中年女眷便齐齐向她问好。
“回来了。”李瑛压低嗓子,用“农妇”的声音说话。
众人知道李娘子不善言辞,平日里只埋头做活,因为也没再多问。
这间宅子里,聚集了所有不愿离开义北城的百姓,他们有的是因为家境贫寒,有的是因为身有残疾不能远行,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们被留在了这座即将战火纷飞的城池中。
一开始,这些被剩下的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他们觉得自己似乎被遗弃了,只能在城中等死,甚至有人想着,干脆自刎算了,也比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要强。
而“李娘子”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
犹记得那时候“李娘子”挨家挨户敲过门去,问家中的女子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做些针线活,她可以付酬劳。一开始还有人心存疑虑,担心“李娘子”是细作,可渐渐的,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对“李娘子”皆是赞不绝口,说她付工钱准时,且不打不骂,性子好得很。
到最后,城中仅剩的几十户人家中的男女老少全都闻风来聚在了这座宅子里,“李娘子”来者不拒,女子被安排做针线,替将士们修补衣物,缝制东袄,男子们被安排做些手工木活,打铁,或是一些力气活,几个孩子则被其中一名能识字的坡脚先生带着读书识字。
就这样,这间富商留下的大宅子在李瑛的打造下,俨然成了义北城中的一块“世外桃源”。
只是这外头的战火,却很快烧了起来。
来到义北城的第五夜,萧濂在营帐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一直砰砰直跳,总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萧濂干脆起身,行至城门上散心。
巧的是,瞭望台里站着的哨兵是李瑄。
萧濂不出声,暗暗观察李瑄,发现他一点也没有偷懒耍滑,一直在认真地拿着千里镜观察着远处的动向。
萧濂走上瞭望台,拍了拍李瑄的肩膀。
“姐夫!”李瑄一见到萧濂,先是面露惊喜,随后又意识到现在萧濂是他的上级,他立刻闭上嘴,将背挺得笔直,一副接受检验的样子。
萧濂心中好笑,却不动声色地朝李瑄点点头。
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夜色,萧濂道:“瑄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不太平,你一定要仔细看着点。”
“放心吧姐夫,我一定不负所托,咱们做了那么多准备,大金狗贼,尽管放马过来!”
“话虽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
“是!”
李瑄说完,再次认真观察起远处的敌情。
萧濂见无事发生,便放下心来,正要下瞭望台,李瑄忽然叫住了他:“姐夫,好像有点不对劲。”
萧濂再次上去,疑惑地接过千里镜,问:“什么不对劲?”
“我好像看到一片草地……在动?”
萧濂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他举起千里镜朝义北城外的地平线看去,反复看了多遍才确认,李瑄没看错,那片草地真的在动!
因为那根本不是草地,而是乌压压的大金军队!他们正借着夜色悄声靠近!
“快!传令!不得惊动敌方!”萧濂命道。
“是!”李瑄毫不犹豫地跑到军营中点亮了火把。
整个军营的灯火亮了起来,所有将士从睡梦中被叫醒,井然有序地按命令集结成队。
“所有人听令!”萧濂身穿铠甲,出现在城门最高处,“大金国趁夜色来袭,现在开始,都给我打起百倍精神来!敢犯我大凌者,虽远必诛,更何况是送上门来的肉!这是所有热血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誓死保卫我大凌子民!”
“将军威武!大凌必胜!将军威武!大凌必胜!”
从千里镜中虽看得不甚清楚,但萧濂判断,大金的士兵人数在五万以上,大约有六万人。
这场仗不好打。
但是再难,大凌也不能输。若再丢了义北城,大金必定会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取大凌首都。
萧濂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金军队,握紧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