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远。沿路的楼房充斥着浓重的年代感,旧城区的街道上人烟稀少,老店的招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广场上的喷泉年久失修,池水上飘着浮萍和颜色不明的污物。
很难想象这里曾是溪城的商业中心之一。林澈站在十字路口,第四个红绿灯过后,他踏上那条熟悉的道路。
尘封的回忆逐渐变得沉重而鲜活,那所小学最终还是拆迁了,林澈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那时的楼房低矮,样式简单,清一色的灰黄墙面,外露的水表周围爬满青苔,表盘被污渍遮了大半。
楼道落满灰尘,金属扶手锈迹斑斑,墙上红色喷漆的“3”被小广告挡住一角。声控灯的灯泡已经不见了。
十字形的钥匙插进锁孔,门锁锈蚀严重,卡了一阵。
林澈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放松下来,这才推开那扇铁门。
视线停留在看不出颜色的地板,他没有勇气直视前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忘记这里的样子,家具摆在什么位置,每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里装着什么。
冷不伶仃的凉风穿堂而过,像是灵魂从紧闭已久的空间里逃窜出来,只是不小心碰撞在他身上。
茶几上仍然摆着衣架,衣架是做什么用的呢。林澈的拇指按压着中指指腹,抬眼迅速地扫视一番,径直走向右边第二个房间,路过饭厅时被什么绊了一跤,闹出很大的动静。
他冷汗都被吓出来了,回头看,是一把霉斑点点的拖把。它原本是依靠在鱼缸上的,但是布条被林澈踩了一脚,底下冒出一只蟑螂。方形玻璃缸里的水早就干透了,内壁爬满了不知是水藻还是别的什么不明生物,恍惚中,林澈还以为里面还游着几条金鱼。
来到房间里,破旧的木桌满是刮痕,桌角呈黑褐色,林澈知道那是什么。他拉开最下面的抽屉,跪在地板上,俯下身子去摸抽屉下不大不小的缝隙,摸出一本发黄的草稿本。
脆弱的纸面上贴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纸条,稚嫩的手笔,让人忍俊不禁的错别字。
返程时,晃荡的公交车上,林澈把草稿本摊在腿上,仔细地阅读着上面每一处内容,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和那个人静默地相处,耐着性子写下一句又一句“早”和“再见”。
风吹动了纸张,唰唰地翻到最后一页。那段时光是极其短暂的,林澈没有把草稿纸贴完。
所以最后一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感觉怎么样?”
“……还好。”
林澈把填好的测量表递给方泽,双手交握,眼镜放置在一旁,杯里的水凉了。方泽替他盛了杯温的,水雾氤氲着狭小的房间。
方泽把纸张收进抽屉里,把台灯的色调调暖,“听孙尚茗说,你最近上台演讲了?”
“嗯。”林澈觉得嗓子有点干,手指动了动,摩挲着手中的水性笔,没有碰面前的水杯。
“这是第一次吧,在那么多人面前。”
林澈轻轻点头。
方泽的话没了下文,他看着林澈,后者似乎回想起不愉快的事,嘴唇微微发白。“不舒服?”方泽问。
“……”
“没有。”
“我在上面……说过的东西,大部分都没印象了。”
他只记得自己出了很多冷汗,机械地回答问题,刘晓扬和他说了什么,两人起了冲突,艾美丽说那时的他像……
像黎生灿。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霎时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在乐此不疲地跳舞。
“嗯,”方泽并没有强迫他去回忆,“你以前不是一直不想做这些事吗?”
“我拒绝过很多次……”林澈对于引起公众的的注意怀着莫大的恐惧,他没法克服,只好屡次回绝,退避,被逼到悬崖边上。
孙尚茗早该对他强硬一些,他想,我没法往前走,就这么把我推下去吧。
林澈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缩着肩膀,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好像有些失态了……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差点跟他吵起来。”
黑色水性笔的胶套被指甲压出月牙的痕迹,手指的关节泛着白。
方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人不擅长做出什么表情,语气却冥冥中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没有啊,你做得很好。”
他说得如此肯定,林澈也不知该不该信,只听见他又说:“你明确地表达了你的意愿,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在慢慢地学会拒绝,学会向他人传达自己的感受,这样已经很棒了,不是吗?”
林澈开口想辩解什么,混乱的思绪却没法组织出合适的语句,哑口无言。他真讨厌那种不断说服自己的感觉。
潜意识驱使他服从,接受,脑子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关系的,你可以不这样做。
“呜……”
不听话真的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幼儿园的老师常常教导他们,要听父母的话,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林澈深谙这一道理。被扇的耳光多了,挨的打多了,摸打滚爬悟出来的。
把一个人的脊骨碎成粉末,身体践踏成肉泥,还如何能重新塑造成原来的样子。
他们让他闭嘴,他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想起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身体就无法自制地发抖。
“林澈。”
方泽及时抽出他手心的那支被□□得面目全非的笔,塑料笔身碰到盛满温水的玻璃杯,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天就到这里。”他提了提眼镜,“我待会打电话给孙尚茗,让他来接你。”
林澈活动着手指,笔的触感似乎还在。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希望你用药。”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白色药瓶,“这个是上个月才给你的,林澈。你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药物只能缓解你的情绪,无法起到治愈的作用。”
“……嗯。”
即使是这样说,方泽仍然将新的药瓶递给他,药片在瓶中震荡,随他的动作倒向一边。
林澈的喉结动了动,手中的药瓶不大不小,一只手刚好可以覆住,瓶身柔软而坚硬,像是一把瘦弱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