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交流不需要说太多,一点就透。 赞悉若从小被禄东赞悉心教导,重点培养,自然不俗,很清楚唐军居然打破千百年认知,居然不怕高原气候影响杀到逻些城,就能派更多人过来,没有了这个天然的限制,吐蕃根本不是大唐对手。 而今唐军忽然出兵,可见朝廷态度之坚决,何况逻些城被拿下,王族和百官成为人质,吐蕃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家族何去何从似乎没有太多选项,是投靠大唐,立下大功后将来成为一方大员,还是走那最后一步? 一个个心思闪过,赞悉若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就算投靠大唐,将来也不可能留任吐蕃,唐王不可能放心,会调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根基,朝中无人,加上这些年吐蕃和大唐年年战争,家族得罪不少人,用不了几年就会没落。 可要是不投靠大唐,自己得死,但家族底蕴还在,还有英雄善战的二弟,还有大军,完全可以整合吐蕃所以军队过来,打着勤王的名义干掉这支唐军,自立为王,花家为国,家族世代昌盛。 至于自己和父亲的命,在家族千秋万代面前什么都不是。 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顷刻间,赞悉若将家族未来分析的明明白白,心中有了决断,但没有表露出来,冷声说道:“在下代表家族感谢秦大人提携,愿附未骥,投效大唐,还请秦大人多多指点,在下绝不敢忘今日之恩。”
秦怀道何等人物,通过对方微表情就看出在撒谎,但没马上点破,假装欣喜地说道:“如此最好,那就请你修书一封,找你信服送出去,让你二弟带兵过来拱卫逻些城如何?”
“喏!”
对方郑重答应,心中欢喜不易,只要兵围逻些城,机会更大。 “带下去,速速安排。”
秦怀道看向王猛。 王猛不明所以,但清楚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带着人去了。 薛仁贵等赞悉若走远些,低声提醒道:“少主,这个人未必可信,一旦并围逻些城,咱们就很被动。”
“他在使诈,不过无所谓,相互利用罢了,至于兵围逻些城一事,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二弟也会带兵过来,这一家都是枭雄,不甘人下。”
“少主的意思是?”
薛仁贵有些迷惑了。 “将水搅浑,吐蕃并非铁板一块,还有一帮老牌贵族,他们和禄东赞一家是敌对关系,会眼睁睁看着兵围逻些城,让禄东赞一家有机会做大?咱们要做的是挑起纷争,让他们狗咬狗,坐收渔人之利,不过,前提是得扎紧篱笆,小心狼冲进来,那就玩脱了。”
秦怀道解释道,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关押吐蕃王族的偏殿。 沉吟片刻,秦怀道大步朝里走去。 偏殿内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男女老幼,哭哭啼啼,愁云惨淡,宛如世界末日,但忌惮四周杀气腾腾的唐军,没人敢乱来,一名年轻男子过来,气质不凡,看着秦怀道:“你是唐军主将?”
一口还算流利的唐语,秦怀道见能直接交流,打量着对方,反问道:“你就是松赞干布?”
“正是本王,贵军为何突然攻打我吐蕃,你们这是强盗行径,令人不齿,天下诸国心寒。”
对方愤怒地说道。 秦怀道没有接话,冷冷地看着对方,目光如刀,历史有名的人物,不可能说出这种没脑子的话,显然有意图。 对方也冷冷地盯着秦怀道,不在言语。 无形的气机碰撞,宛如刀光剑影,两人一动不动,身上气机不断飙升,谁也不甘落后,很快,松赞干布有些承受不住威压,仿佛前面这人是一把绝世宝剑,随时可能斩落,这个锐利的战意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松赞干布所不具备。 高句丽一战,秦怀道血战沙场,杀敌无数,身上杀意何其凌冽。 松赞干布不过是温室里生长出来的花朵,虽然很聪明,很有才干,但毕竟接位不久,少了秦怀道的铁血杀伐气势。 这场无形较量败下阵来,低下头,不敢再看秦怀道犹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说道:“说吧,你想怎样?”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本官所想。”
“可你们得手后不马上撤兵,本王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秦怀道一听,笑了:“刚才那种无脑的叫嚣话就不要再提,显得你没水平,大家都是聪明人,直来直去的好,两国大战,谁都有可能活,但唯独王不行,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你说这番话……是想保我?”
松赞干布反问道,目光涌动着智慧,虽然缺乏铁血战意,但心智不俗,才干过人,岂能听不出秦怀道背后之意。 “王族被俘,你觉得吐蕃的下场会如何?”
秦怀道反问。 松赞干布沉吟良久,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不甘、愤怒、无奈、迷茫,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苦笑道:“吐蕃必然烽火四起,人人称王,百姓遭殃,而我,幸运的话带回大唐,封个闲散王,无权无势无根基,最后沦为庶民,家族也彻底没落,运气不好,这座逻些城就是葬身之地,死后无人问津。”
“你果然是个明白人,那应该知道本官找你的目的。”
松赞干布点头,直言道:“本王需求你一个承诺。”
“说!”
“无论将来如何,保我血脉延续。”
“成交!”
秦怀道毫不犹豫的答应道,一旦李二要灭族,保血脉延续便是大忌,但要是能得到松赞干布的支持,拿下吐蕃,将来求情一句,李二应该会答应,实在不行再来个狸猫换太子便是。 松赞干布看得出秦怀道的真诚,暗自松了口气:“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传信出去,劝降各军,禄东赞掌控的军队不算。”
“你的意思是?”
松赞干布脸色大变,猜到了秦怀道的谋划,暗自心惊,但一想到自己是阶下囚,用不着再替禄东赞的家族操心,点头答应,追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投诚过来的军队?”
“只要真心投诚,吐蕃纳入大唐后还是要军队守护,他们将来有用武之地,但必须表明态度。”
松赞干布懂了,没人会轻易使用一支军队,但表明忠心后除外,这个忠心将落在禄东赞家族掌控的大军身上,忍不住提醒道:“秦大人,本王很好奇,你为何不选择禄东赞家族?”
“禄东赞是你的大论,你真的完全信任他?”
秦怀道反问。 松赞干布再次沉默了,禄东赞有才干,还是吐蕃第一世家,足以帮松赞干布抗住老牌贵族的压力,但压下老牌贵族之后呢?没有了对手,功高震主,自己将成为傀儡,这点松赞干布很清楚,说到底是帝王之术,哪有真正的信任? 秦怀道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还有太多事等着自己处理,直言道:“你能真正控制多少军队?”
“十万左右。”
松赞干布一脸憋屈,堂堂君王,却没有军权。 “禄东赞家族呢?”
秦怀道追问道。 “三十万。”
三十万意味着吐蕃军一半被禄东赞家族控制,这是一股恐怖的力量,难怪能压住老牌贵族,辅助松赞干布革新,让吐蕃高速发展几十年,秦怀道追问道:“说说具体情况。”
松赞干布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十万在东边边境,十万在北边,还有十万距离不远,拱卫逻些城,两天就能赶到,由禄东赞二儿子论钦陵统领,这人很有军事才干,本王心有好奇,你们是怎么突破防线的?”
“这个不是重点。”
秦怀道打断道,总不能直言多绕了两天路程,翻山越岭偷偷过来吧?追问道:“东边和北边个十万,谁统领?”
“禄东赞的同辈兄弟,也颇有军事才干。”
家人就意味着无法策反,更意味着自己要面对三十万大军,秦怀道思忖片刻,说道:“禄东赞家族掌握三十万大军,而你只掌握十万,还有二十万能中立?”
“未必!”
秦怀道懂了,剩余二十万或许也和禄东赞有牵扯,就算没有,也可能自立为王,或者被禄东赞家族拉拢过去,不再犹豫,马上说道:“论钦陵既然最近,肯定会大兵先到,马上写信让忠于你的人带兵过来勤王,声势可以大一些,取信论钦陵,寻机突袭论钦陵粮草,屯兵逻些城外,威慑论钦陵。”
。 松赞干布见这个忠心果然落在禄东赞家族身上,但阶下囚没得选,为了自己能活,只能妥协,点头答应下来。 “写好让他安排心腹马上送出城去,盯紧点。”
秦怀道看向王猛。 王猛会意的点头:“大人放心,末将一定查验内容,并提防夹带私货。”
秦怀道不再废话,匆匆离开,薛仁贵赶紧跟上。 一行小跑着来到城门口,见将士们正在清理现场,构筑工事,秦怀道跳上一个制高点观察四周,暗自思索,城门坍塌很严重,修缮难度很大,时间又紧迫,得想个办法才行。 段瓒匆匆赶来:“大人过来,可有指示。”
“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安排人去办。”
秦怀道点头,指着城门口说道:“两天后会有十万大军赶到,咱们最多只有两天时间,城门和好几处城墙坍塌,工程巨大,需要大量劳工,你马上安排人搜集糯米,熬煮成浆,搅拌三合土筑城,争取两天内修好。”
“那需要大量的劳工。”
“城外住着几万人,足够用,把青壮全部抓来,不好好干的当场砍了立威,好好干的管三顿饭,给一贯银子,让他们连夜赶工,应该来得及。”
逻些城是王城,住着王室贵族、达官贵人、豪商富贾和军队,城外住着的是普通人和奴隶,并不像长安,一道城墙全部围住,里面再分街坊、皇城等。 段瓒一听管饭,还给银子,有些懵,提醒道:“大人,咱们没银子。”
“拿下逻些城还怕没银子?派人将五品以上官员抄家,将银子运进王宫集中看管,不要滥杀,阻拦者不用客气,给劳工银子,还管饭,他们才会安心做工,效率才会高。”
“明白了,工事怎么修?”
段瓒反应过来,可以抄家还怕没银子? 秦怀道想了想,说道:“现有城墙往前十米挖一条沟壑,宽五米,深五米,泥土用来垒城墙,再发动人附近挖来石头挡住城墙外围,灌糯米灰浆黏合,加固,糯米灰浆就是刚才提到的,用糯米煮烂,浆汁和三合土搅拌而成。”
“明白,末将知道糯米灰浆,松州城就用过,但这东西太贵,需要大量糯米,不过大人放心,城外那么多居民,城内那么多王公贵族,臣派人一家家排查,全部收缴过来,一个个能筹齐。”
“去办吧,此事重大,你亲自盯着,对了,之前那个山谷留下的辎重部队通知没?”
秦怀道追问道。 “已经派人去传令,应该在归来的路上了。”
“城内缴获如何?”
“回大人,初步清点,缴获各类兵器一批,品质一般,作用不大,倒是有三十万支羽箭,还有一批火油,二十万石粮食,牛羊无数,城外查抄的还没算,城内有水,吃喝半年内都不愁。”
段瓒赶紧回答道。 “城外的粮食、油、盐、铁、木等铺子全部查抄,免得被敌人将来拿走,工匠、铁匠和木匠也全都控制,防止敌人抓去打造攻城器械,还有,抓来修城的青壮不要放走,留下来协助防御,不然也会被敌人抓丁,成为对手。”
“会不会成为隐患,反戈一击?”
段瓒提醒道。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去吧安排吧,一定要抓紧时间。”
秦怀道摆摆手示意段瓒去安排,负手而立,看着忙碌的将士们沉思起来,都是可歌可泣的勇士,绝不能埋骨他乡,必须活着回去。 一个时辰后辎重部队归来,战马入城,分散饲养,护庄队也赶着马车过来,车内装着热气球,虽然没有了炸药包,但热气球还能用,秦怀道灵机一动,对薛仁贵叮嘱道:“薛大哥,马车赶去王宫,找个偏殿藏好,安排咱们人看守,再带人查看库房,搜寻硝石、硫磺和木炭。”
薛仁贵一听就明白秦怀道这是准备再做炸药包,如果能行,三十万敌人又如何?一样灰飞烟灭,精神大振,叮嘱一支小队留下保护,匆匆离开。 没多久,有士兵奉命送来食物,昨晚急行军一晚,今天又忙了一早上,大家早就饿了,都没客气。 吃饱喝足,大批青壮被赶来修城墙,吐蕃是奴隶制,来的青壮绝大多数都是奴隶身份,这种人只为活着而活着,麻木,迷茫,没有太多家国情怀,生不出同仇敌忾心思,一听管饭,还给银子,都动心了。 奴隶早就学会了顺从、屈服,没人反抗,偶尔几个叫嚷几句,被乱刀当场砍杀,立威效果不错。 秦怀道场面比预想中好很多,放下担心,跑去指挥修路,语言不通就让人跑去王宫找王猛,带来几个懂唐语的官员做翻译,协助管理。 很快,城墙外变成一个大工地,挖沟壑的,采石头的,垒土墙的,做糯米灰浆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将士们则在旁边监督,戒备,以防不测。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担心有些多余,低估了奴隶的顺从和耐劳,特别是中午时分,饭菜里有肉,而且不少,还管够,奴隶们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伙食?不知道是出于感恩回报,还是别的心思,下午爆发出更大干劲。 晚饭同样有肉,管饱,还发了工钱,奴隶们麻木的脸上居然多了些亮彩,毫无怨言的连夜赶工。 秦怀道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大家愿意拿,多拿几次就会变成想拿,一旦想了,就会有更大动力,更大欲望,就算成不了雇佣兵,也会帮忙打下手,搞好后勤辎重,成为辅兵。 一旦有一支信得过的辅兵,将士们就能完全解放出来,投入战斗。 工匠们被集中起来,将查抄过来的铁和王宫库房内没多大用处的兵器全部熔了,打造驽矢,底牌不能丢。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秦怀道一直在城墙上,和大家在一起,如定海神针一般给将士们信心和力量。 第二天下午,城墙就修缮完成,但劳工没有停,继续绕着逻些城挖沟壑,一旦大战开启,可以起到护城河的作用,没一两万人填不满。 为提高兵器杀伤力,秦怀道让人收集各种粪便,在城墙上熬煮后浸泡驽矢,一捆捆羽箭也搬上城墙,做着大战前的准备。 天擦黑时分。 一阵轰鸣声隐隐传来,宛如打雷,地面都在抖动。 城墙上,秦怀道负手而立,目光沉稳,循声望去,看到一条长长的黑线过来,意识到了什么,对身边段瓒说道:“传令,让外面劳工入城,准备战斗。”
“遵令!”
段瓒心中担忧劳工倒戈,但没有再劝,匆匆离开。 薛仁贵匆匆过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无边无际,如黑色浪潮滚滚而来,心中一惊,说道:“少主,头一次见这么多骑兵,气势果然非法,关键急而不乱,队形整齐,绝对是一支强军,这一仗咱们真的能行?”
秦怀道笑了,来人肯定是论钦陵,吐蕃军事,而薛仁贵是大唐军神,两位军神碰撞在一起,不知道会产生什么火花?笑道:“如果你来指挥,该如何打?”
“如果直接进攻,全力反击,挫其锐气,再连夜杀出去踹营,干掉他们都粮草,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多,一旦被毁,只能纵兵抢粮,就会丢了民心,而且,看他们来的匆忙,必然人困马乏,晚上会睡的很香,适合偷袭。”
“哈哈哈!”
秦怀道笑了,不愧是军神,料事如神,追问道:“以论钦陵之才,必然不会马上进攻,又该如何?”
“少主屡次赞誉此人,绝非普通之辈,不进攻的可能性很大,那就逼他进攻,继续消耗他们体力,以备晚上,敌军人多,我军人少,不能被动等待,当主动出击,加重敌军困乏,累死他们,创造战机,不如我带一千人冲阵一番?”
“薛大哥好算计,不过别急,冲阵与我军不利,有城墙为何不用,他不进攻,咱们就逼他进攻,等打退后再带兵冲阵,事半功倍。”
秦怀道笑道。 薛仁贵眼睛一亮:“好主意,不过,怎么逼他进攻。”
秦怀道看向同样好奇的段瓒:“赞悉若老谋深算,留着是个隐患,他的价值已经随着那封书信用完,把人带过来,还有松赞干布也一并带来。”
段瓒猛地反应过来,马上安排手下去带人。 “轰隆隆!”
骑兵越来越近,如惊涛骇浪滚滚而来,杀气冲天,声势骇人,给人一种庞大的威压,秦怀道盯着迎风招展的旌旗,可惜看不懂上面文字,无法确认来人身份,但见对方没有减速带意思,目光顿时一冷。 如果来人减速停下,保持足够距离,说明有和谈或者投靠的意思,但直接冲杀过来,意思已经很明确,这是要死磕。 “传令,准备战斗,用两段式攻击,只要他敢强攻,咱们就和他死磕到底,老子就不信他敢玩命,没了大军,禄东赞家族啥也不是。”
秦怀道冷冷地说道,一股骇人的战意爆发。 段瓒第一次见秦怀道如此愤怒,连粗口都爆出来,没了以往的儒雅,沉稳,却倍感亲切,军人嘛,就得有军人的样子,赶紧让人传令。 瞭望塔上,令旗官挥舞着小旗帜,将命令传遍四周。 “轰隆隆!”
无边无际的骑兵呼啸而来,旌旗猎猎,气势冲天,待距离逻些城千米左右距离却减速停下,一些将领打马上来。 “不马上进攻?”
段瓒惊讶地说道。 秦怀道瞳孔猛地一缩,冷冷地说道:“不,他是故意的,试图以势压人,震慑我军士气,再以谈判为由争取时间恢复体力,防止我军出击,一旦体力恢复,必然连夜进攻,好算计。”
“王八蛋,想的挺美,咱们怎么办?”
段瓒急忙问道。 “此人工于心计,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秦怀道笑了,眼中战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