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天空飘起了雪花。 冷风嗖嗖,飞快往人脖子里钻,像是在躲避什么。 繁华的长安城街道变得冷清,空旷,老百姓也飞快钻进屋里,围着火炉,或一壶浊酒,或一壶清茶,骂着这该死的天气,聊着一年微薄的收成,话题渐渐落在大小帮会上,精神莫名亢奋起来。 没有了帮会上门索要礼钱,敲诈勒索,日子好过不少。 一家酒馆内,秦怀道低着头喝酒,一碟花生,一碟干果,旁边小火炉上温着南边运来的黄酒,加了些姜丝驱寒,淡淡的清香让人沉醉。 前方台上一人在咿咿呀呀唱着曲,一句歌词没不懂,但韵味十足,一次偶然机会发现这家酒馆后,秦怀道一有空就过来喝几杯,听听老百姓拉家常。 “听说了吗?猛虎帮昨晚被一锅端,好家伙,居然私藏连弩、强弓,那可是朝廷管制物,猛虎帮背后肯定有大人物,难怪每次犯事都轻松脱险。”
旁边,一名喝得有些微醺的男子说道。 同伴赞同道:“某一早起来也听说,这颗毒瘤拔掉,咱们这些无依无靠,做小生意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多亏汉王。”
“没错,猛虎帮打大唐立国开始就有,十几年了,谁也无法撼动,要不是汉王出手,那些被猛虎帮整死的人恐怕永远无法昭雪。”
“短短十几天,听说已有十几个大型帮会被拿下,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长安城内大小帮会都能一扫而空,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汉王才是咱们老百姓的守护神,真正替咱们老百姓着想。”
“敬汉王。”
“敬汉王!”
几人纷纷举起酒杯,深情郑重,发自内心。 秦怀道不动声色地看了几人一眼,目光再次落在台上唱曲的人,听曲,喝酒,心无挂碍,窗外白雪飘落,此情此景,人生难得几回闲? 片刻后,有人不动声色地进来,在罗武耳边低语几句,掀开门帘悄然离开,消失在风雪中,就像没来过。 罗武来到秦怀道身旁低语道:“阿叔,房遗爱找您。”
秦怀道点头,并没有马上起身,继续听着曲,跟着旋律浅吟低唱。 一曲唱罢,一壶喝完。 丢下一把铜钱,起身离开,不留下一丝波澜。 一阵寒风吹来,卷着雪花漫天翻飞。 一辆马车缓缓过来,停在门口,接上人后缓缓离开,很快融入到漫天的飞雪中,深深车轴印也被填满,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多久,马车来到长安县衙门口停下,秦怀道跳下车,大步往前,罗武示意随行护卫找个避风的地方稍等,赶紧追上去。 经过公审一事,衙役都认识汉王,没人阻拦,有人上来引路,领着来到一间书房,房间里火炉烧的很旺,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宛若两个世界。 县令马周正和房遗爱聊着什么,见秦怀道进来赶紧起身相迎。 一番寒暄,秦怀道在上首坐下,看向房遗爱。 房遗爱赶紧解释道:“秦兄弟,已经查明,竹竿帮老大姓吴,前朝时也算一方富农,有一个小盐矿,十五年前被武家利用权利抢走,按了个罪名抄斩,吴老大是吴家长子,恰巧有事不在家,躲过一劫,之后跑水路,帮人撑船运货为生,拉拢一大帮人成立竹竿帮,没少对武家下手报复,两家成为死敌。”
“果然是借刀杀人。”
秦怀道冷冷地说道。 房遗爱点头:“据查,吴老大除了对武家下死手外,其他只是谋财,不害命,没少接济穷苦人家,按律罪不至死,我和马大人拿不定主意,所以请您来,您看是和其他帮会首领一样斩首,还是?”
“留着或许有用,全部带去汉州。”
秦怀道作出决定,这人既然和武家有仇,将来说不定用得着。 房遗爱没多想,答应下来。 “有一个事不知道汉王是否清楚,武才人被秘密送入感业寺,要不是下官去感业寺找一老友下棋,恐怕都不知道。”
马周忽然说道。 “去感业寺了?”
秦怀道还真不知道这个情况,手下情报网也没去关注一个后宫被贬女子。 这一刻,秦怀道感觉有些不对劲,武才人故意找李治出面求情,想借刀杀人,干掉家族大敌,以其心机肯定能想到事情暴露的后果,为何还怎么做? 除非故意的! 一道亮光在脑海中闪过,驱散雾霾,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秦怀道感慨一句。 “怎么了?”
房遗爱有些好奇地问道。 秦怀道没有解释,也没法说出口,但心中已经笃定那武才人是故意的,能借刀杀人成功最好,不行也无所谓,真正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让李治愧疚,第二个是躲起来,以待将来,因为李二快不行了。 按礼制,李二一旦驾崩,妃子都要陪葬。 武才人可不想死,最好的办法就是被打入冷宫,或者驱逐出宫,只要李治心怀愧疚,就还有重回的一天。 好算计! 秦怀道都有些佩服,不愧是千古女帝,手段出神入化,防不胜防,不服不行,不过,既然猜到,当然得给她添堵,上眼药。 聊了一会儿,秦怀道从县衙出来,直奔宫城。 走到半路,一名近卫急匆匆过来,将马车拦住,递上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行蝇头小字——段瓒到且末,无伤,兵不足一百。 “改道褒国公府!”
“明白。”
罗武答应一声。 马车辚辚向前,留下一道长长的雪印。 车内,秦怀道看着纸条沉思不语,从信息来看,段瓒应该是被追杀,无路可逃,意外到了且末,好在人没事,不过,身边不足百人,其凶险可见一斑,不由得想起当初一起出征吐蕃,心有感慨。 不知不觉马车抵达褒国公府,门子不认识马车,上来阻拦,得知是汉王亲自,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进去通报。 没多久,褒国公府中门大开,这是最高规格迎接之礼,褒国公段志玄在家人搀扶下出来,就要行礼,秦怀道不敢托大,赶紧上去扶住,拉着段志玄的手说道:“褒国公是长辈,晚辈受不起如此大礼,过了。”
“汉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我儿消息?”
段志玄开门见山,见秦怀道点头,大喜,赶紧喊道:“快,去书房叙话,传令下去,烫壶好酒,弄些好菜过来,老夫今天要和汉王大醉一场。”
“使不得,使不得,褒国公身体有恙,喝茶就好。”
秦怀道赶紧说道。 “看不起老夫?当年老夫和你爹并肩作战,大口喝酒,何等痛快。”
段志玄有些生气地说道,颇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思。 秦怀道知道这些老将军性格,不好再劝,跟上一起来到书房。 大家坐下,秦怀道看了眼搀扶段志玄进来后不走的少年,十五六岁,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和段瓒颇有几分挂像,不由问道:“褒国公,这位是?”
“段怀简,段瓒长子。”
段志玄介绍一句。 少年郑重作揖:“段怀简见过汉王!”
“有礼了。”
秦怀道一听是段瓒的儿子,顿时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我与乃父平辈论交,生死兄弟,按辈分你得称呼一声叔。”
段玄志人老成精,一听就知道话中有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旋即朝段怀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段怀简得到暗示,再次作揖道:“晚辈怀简见过秦叔叔。”
“哈哈哈,我那段大哥有个好儿子。”
秦怀道笑道, “秦叔叔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段怀简客气一句,在旁边坐下,不再插话,举止大方得体,进退有度,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快说,我儿如何?”
段志玄趁机追问道。 “刚接到飞鸽传书。”
秦怀道说着将纸条递上去。 段志玄也是老军伍,从简单的话语中品出很多信息,但只要人没事就好,压在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长舒一口气,郑重说道:“承蒙汉王看得起,与我儿平辈论交,老夫厚颜托大,称一声世侄,此事,段府欠世侄一个天大的人情。”
“世伯言重,晚辈也没说什么,此次过来,一来报信,二来问问世伯意思,要不要传信过去,通知段大哥回家?”
能爬到国公高位,段志玄岂是平庸之辈?朝中格局心里门清,暗自权衡起来,吐蕃复判,虽然缘由太多,但身为军人,未保住吐蕃终归失职,如果回来,了不起功过相抵,再难被启用,碌碌一生。 可要是留在且末,那就意味着投靠汉王,值得吗? 渐渐的,段志玄眼神变得坚定,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