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甲当然听不见老叫花的呼喊，因为他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大地在颤抖，宣武门在颤抖。

清水河也在颤抖。

因为一个长着八条手臂的龙首铁甲怪物在踏步行走。

怪物身高数十丈，巍峨如山，很难想象昔日是如何藏身在宫城之下的。

双目猩红一片，举手抬足间，震碎宫墙。

好在怪物的身上缠着锁链，并不能行走得太远。

锁链直直通向勇信殿下，隐约现出一道高大的纯白玉门。

所有看见这一场景的人无不魂飞魄散，双腿颤栗，胆子小一些的甚至跌坐在地上。

就连陌春风和陌春雨也是一阵胆寒。

只有两个人站得极稳，一个是立在怪物正下方的剑圣秦南，另一个则是站在石桥上的申小甲。

申小甲是因为瞧清怪物浑身都是钢铁制造，尤其是见到怪物心脏某处的蒸汽装置之后，不由地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西方影视剧，此时心中仿佛有一万只羊驼奔腾，已然忘记了害怕，只想吐槽。

到了此刻，申小甲也终于明白了剑圣说的相当于和八个神宗或淑妃拼斗的含义，因为怪物的每一只手上都捏着一把怪异的武器。

刀枪不入，攻击威猛，而且还永不会疲倦。

这哪是人可以匹敌的！

但剑圣却不这么认为，他乃人间至强之剑，有信心摧毁一切敌人，哪怕是这样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怪物。

所以他也站得极稳，悬在四周的八把名剑也没有晃动，握着留白剑的手更是稳定。

龙首怪物瞧见剑圣如此淡定，很是疑惑这样的小不点为什么还不逃走，于是张开巨大的嘴巴，对着剑圣咆哮一声，“吼！”

剑圣似乎听懂了龙首怪物的咆哮，很认真地做出了解释，“强大并不是停留在表面，蚂蚁虽小，却能举动比自己重逾百倍的东西，铁针虽细，却也能织成遮天帘布，我虽渺小，却是人间无敌。”

龙首怪物沉默了一小会，对着剑圣又是咆哮一声，“吼吼！”

剑圣轻叹道，“我自幼学剑，一生以剑相伴，在成就无敌之名前，终日于剑冢内苦练，以至于阿姐殒身时也没能见上一面，心生大恨。好在阿姐还留有血脉，而今已然成人，他很不错，很懂事，不哭也不闹……我没有守护他的成长，而今总该为他做点什么！”

顿了顿，剑圣继续道，“我这一生，成名得太晚，心中有太多遗憾……遗憾没有守护好家人，遗憾没有机会与龙虎山张浩然坐而论道，无法与青龙门祖师一争长短，未曾与九命猫神把酒言欢……本欲拔剑斩天，奈何登天之路已断，只叹人生寂寥！幸而你和那道门还尚在人间，我怎能不来见见！”

既然见了，便要拔剑。

这就是剑圣秦南的道理，简单而直接。

龙首怪物又是一声怒吼，仿佛被剑圣秦南的话激怒，就像一头被蚂蚁挑衅后的大象，变得无比狂躁。

一臂劈来！

剑圣摇着头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拔剑。

第一柄剑自然是藏剑山庄的第一把剑，第一任庄主的绝天剑。

绝天长三尺三寸，剑身通红，上面的剑意极为霸道，透着一股令人惊惧的毁灭气息。

在绝天剑出鞘的那一刻，天色猛然暗了下去。

剑圣的身体里忽然分出一道虚影，握住了出鞘的绝天，迎上前去。

怪物那只手臂上的武器在与绝天剑争锋数个回合之后，轰然崩碎。

与之一起崩碎的还有怪物的那只手臂，以及剑圣的虚影和绝天剑。

龙首怪物愤怒地仰天长啸一声，再度挥臂。

剑圣拔出了第二把剑，诚心剑。

剑体泛着橙光，急如闪电，还未等及剑圣分出一道虚影，便抢先攻了过去，终是在剑圣虚影握住的一刹，笔直地撞在怪物的手臂上，二者皆化为齑粉。

怪物又挥出两臂，左右夹击。

两道剑圣虚影同时飘出，各自抽出一把名剑，直面而战。

仓皇剑身黄色光芒冲上九霄，雪芽剑绿意棉柔，两剑不仅抵住了怪物的手臂，还渐渐将其逼了回去，在破碎怪物双臂之后，也消磨殆尽。

怪物勃然大怒，剩余的五条手臂紧握武器，胡乱劈斩而来。

剑圣面色平静，一气化出五道虚影。

青石，蓝山，紫电，旭日，承影，五剑齐出！

看得人眼花缭乱！

叮叮叮！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须臾之后，五剑皆毁，五臂皆碎。

怪物通红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惊恐，默默地退后，想要缩回原来的藏身处。

剑圣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缓缓抽出了手中的留白剑。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留白二字的由来。

他的阿姐名字里也有一个白字，所以他给这把人间至强剑取名留白。

心意即剑意。

剑圣拔出了留白剑，然后满心欢喜地举剑再进。

战斗至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来不及惊呼，更遑论插手。

申小甲也无法插手，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强者到底有多强，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但他还是插嘴了一句，“剑圣舅舅！你傻不傻啊，别跟这铁疙瘩消耗啊，你血条又没它厚，瞧见它心口那个冒着白烟的装置没有？一剑刺下去，它立马嗝屁！”

剑圣前进的身子微微一僵。

怪物也像是听懂了申小甲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心脏位置，急忙甩起自己长长的尾巴，一圈圈缠在身体上，将心口的蒸汽装置完全遮挡了起来。

剑圣面色更加难看，眼角抽搐几下，侧脸看向申小甲，有些懊恼道，“我当然知道它的弱点在心口，不先假装消耗几番，让它麻痹大意，怎好刺下去……现在好了，难度升级，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啊！”

申小甲脸上表情一滞，尴尬地笑了笑，抽出火刀，眨眨眼睛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要不舅舅先歇一歇，我来帮你吧……”

剑圣冷哼一声，淡淡道，“你闭上嘴巴，就算是帮忙了！”

于是申小甲果真收回火刀，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刚刚暗暗感知了一下，发现怪物虽然没了手臂，气息却一点都没有减弱，自己冲过去也只是送死，不如老实待着。

剑圣深吸一口气，复又踏步前行。

无论怪物双足踢打出如何巨大的碎石，都无法阻止留白剑的前进。

剑尖刺进怪物护在心口前的尾巴，然后再进数寸，插进怪物的心口。

怪物凄厉嘶吼一声，脖子忽然变长，一口咬在了剑圣的肩膀上。

剑圣不管不顾，依然握紧手中剑，再进两寸。

咔擦！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陡然传出。

怪物猩红的双目忽而黯然，而后身子一软，沉沉倒地。

四周观望的人们一阵欢呼，申小甲的脸上也满是笑容，那笑容里还有几分骄傲，毕竟人们欢呼的英雄是他的舅舅。

但剑圣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笑意，漠然地看了看怪物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血红一片的肩膀，没有停下，提着留白剑，走进了长长的洞穴，走向了那扇巨大无比的玉门。

申小甲立刻跳下石桥，跟了上去，轻声问道，“您来斩龙，是为了这道门？”

“那怪物并不可怕，”剑圣目光冰寒地看着前方的玉门，“真正让这人间绝望的是这道门。”

申小甲怔了一下，想起老叫花之前说的话，追问道，“门后有什么？”

剑圣摇了摇头，“不知道……所以，我要来看看。”

申小甲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地说道，“您要打开这扇门？”

剑圣又一次摇头，忽地举剑劈斩下去，沉声道，“我要斩开这道门！”

就在留白剑即将落在玉门上时，一道浩大气息从门上荡出！

竟是生生止住了这把人间至强之剑的落下。

剑圣发丝飘舞，长袍猎猎，却依旧没有退后。

而申小甲却是连退数十步，努力地抽出火刀，深深插进地下，双手紧握刀柄，宛若浩瀚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稳住身子，望着前方的剑圣，高喊道，“舅舅，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这已经超越这个世界的极限了……”

剑圣微微一笑，回头目光柔和盯着申小甲说道，“我叫秦南，你知道是哪个南字吗？”

申小甲不知道剑圣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话，皱眉道，“总不是困难的难，应该是南方的南。”

剑圣转头看向巨大的玉门，聚集所有的精气神，奋力破开那股浩大的气息，继续斩了下去，悠然叹道，“傻孩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南啊，这才是我成为人间至强之剑的秘诀，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

剑尖终是点在了玉门之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剑尖在刺在玉门上的瞬间，便开始碎裂成极为细小的粉末，小到肉眼无法看见。

继而是剑身，剑柄，最后是剑圣。

陡然间，这柄人间至强之剑灰飞烟灭，但也在原本无暇的玉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浩大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丙十一巷的小宅子里，顾复和女帝同时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起身，对着宫城的方向微微躬身，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千里之外，藏剑山庄内，剑冢内万剑悲鸣，那一挂从天而降的飞瀑陡然倒流，万千弟子忽地单膝跪地，剑指贴在心口，满面肃穆。

申小甲一脸茫然地看着那道玉门，看着玉门上的那道剑痕，看着地上的那一行脚印，潸然泪下道，“你们这一届家长是我见过最不负责的家长，太特么难带了……”

却也在此时，刺耳的笑声突然在地面之上响起。

“消停了，太平了，哈哈哈哈……本座再无敌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而后便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飘了下来。

申小甲拔起火刀，破土而出，发觉自己身处已然成为废墟的勇信殿前，感叹之余望向笑声来源处，只见鬼面人立在一座尸山上癫狂大笑，老叫花满脸灰败地瘫坐在尸山下瑟瑟发抖，迅即赶了过去，将老叫花护在身后，双眼微微一眯，盯着鬼面人问道，“你就是那只鬼？”

鬼面人收住笑声，俯视着申小甲说道，“你也是鬼……你我都是本该死去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