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对上眼就认出对方。 相比卢欢眼中的震惊,许惟的表情平静得多。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九班的,你还记得嘛。”
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
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有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默默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了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
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们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紧紧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完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等脑子空下来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钟恒。 许惟下了楼,前台依然只有小赵,她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 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许惟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的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问:“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
她笑笑,“我做投行的。”
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
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
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
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卢欢说:“你们早分手了,你管不着我追男人。”
许惟:“你试试看。”
卢欢:“要打架是吧,我怕你?”
“欢欢!”
严从蔓站起来,“闹什么呢。”
“我闹?”
卢欢火气上头,“你听听她说什么,分手了,她还要霸着人家,还不许别人追了?”
许惟说:“别人不会找人打他。”
“你还揪着这事。”
那根本是意外,那时候只是想逼一下钟恒。卢欢冷笑,“你就装吧,好像多在意他似的,如果真喜欢他,你们怎么没走下去?是你提的分手吧。”
“你少说两句。”
严从蔓阻止。 卢欢哪里忍得住,“我以为钟恒多傲,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犯贱,过十年还搭理你。”
“欢欢,别说了。”
严从蔓拉住她,目光看向她身后。 卢欢心里一跳,回过头,顿住了。钟恒站在藤架边,冷脸看着她们,赵则在一旁抓耳挠腮,冲严从蔓使眼色。 卢欢定定地站着。 气氛几乎僵住。 钟恒走了两步,停在秋千旁:“老子犯不犯贱,轮得到你管?”
卢欢张了张嘴,他一句话丢上来:“拿上你的东西,滚蛋。”
卢欢气得说不出话,严从蔓想息事宁人,赶紧拉她:“先回屋。”
赵则也跑过来:“走走走,别站着了。”
卢欢被拉走。 钟恒在原地站了一会,摸出烟盒,靠着木柱抽了支烟。 前头屋里吵嚷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许惟看向秋千架,他还在那。 也许是卢欢的话让他没有面子。 许惟起身走过去,钟恒没太多表情,看她几秒,他又低头抽烟,抽几口,低着声说了一句:“刚刚的事……别生气。”
“我没生气。”
许惟停顿了下,说,“我可能欠你交代,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我顾不上你。”
任何解释但凡迟到太久多少显得轻描淡写,不得劲儿。何况这一句笼统苍白,也算不上交代。 钟恒抬头,显然没想到她会讲这个。 他顿了一顿,问:“什么事?”
许惟摇摇头:“已经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钟恒看她一会,抿紧了嘴唇。 她想一笔带过,他便克制自己,学着给彼此留余地。他本来也不打算再提旧事,跟她开口说话那天,他就已经低了头。不管他承不承认,他比谁都清楚,他做不到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过了会,钟恒抽完烟,说:“我进去了。”
他走了两步,被许惟喊住。 “你今天不去我那睡么?”
她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