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丰州一中还没有新校区,只有位于城西的初中部和城中的高中部,这座百年老校抠抠搜搜地占着城区挺好的一块地皮,虽然面积不大,但已经足够令那些脑筋活络的开发商垂涎。 有人说一中要建新校区了,就在那鸟不拉屎的城东郊外,毗邻烈士陵园。 第一次听到这传言时,许惟还是个高一新生。一转眼,她上高二了,传言依旧是传言,唯一的变化是文理正式分科了,她和林优离开了高一四班,从校园最南边的逸夫楼挪到了最北边破破烂烂的博爱楼。 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中的变态分班制度。 作为丰州最好的省重点,一中在重理轻文这事上不甘落后,每个年级前三个班都是理科重点班,文科重点班却只有一个四班,新生进校先排名次,前两百名直接分进这四个班,许惟和林优的好运气全喂了狗,三个理科班愣是没沾上,偏偏两人都是一心要学理,分科后重新选班就只能在普通班之间调整,毕竟理科重点班跟香饽饽似的,除了那些家里足够厉害的,其他人压根拿不到多余的名额。 随机分配的结果总是令人无语。 “这个十班简直乌烟瘴气,妖孽横行。”
开学的第一晚,林优的鄙夷顺着电话线传到许惟耳里。 许惟正在吃饺子,嘴巴塞着,没有说话。 普通班和重点班差距明显,生源和师资都有区别,听说每个普通班都有一小半人是交了择校费才进来的,因此混进了不少问题少年。 其中十班的风评最差,班级平均成绩垫底就算了,但凡是校内有名的斗殴事件十班必在榜上。 许惟生活简单,社交狭窄,高一一整年,以座位为圆心,半径超出三米的她都接触不多,对别班的事更不关注,所有八卦全来自林优。今天是转班的第一天,她算正式见识了十班的风采,这才刚开学,后排就缺了好几个人,中午两拨男生还打了一场,垃圾桶都给踹翻了,教室里弄得乱七八糟,六七个大男生全被叫进办公室训话。 而林优之所以这么愤怒也是有原因的。 下午自习课,因为一张凳子,林优和后面两个男生发生了冲突。 说起来和许惟也有关。 今天排完座位许惟就发现凳子不稳,一条凳子腿摇摇晃晃,班主任说后勤总务处的老师今天忙的不行,人都找不到,让她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去申请换新的。许惟勉强坐到下午,林优看她坐着别扭,直接从后面空座位拿了张个凳子给她换了。 谁知道后面几个男生看见,硬是要她放回去,林优向来彪悍,本来就对这个班看不顺眼,这么一激双方就杠上了,要不是许惟拦着,旁边的班长和学委又过来劝阻,林优真要撸袖子动手。 最后,凳子是拿到了,梁子也算结上了。那个叫许明辉的男生直接放了话:“钟恒的凳子你也敢坐,你们重点班来的姑娘都这么有种?行,那就等着吧。”
林优想到这个觉得可笑至极:“那个傻逼是皇帝吗,他凳子是龙椅?一个靠美色换了点小名气的混混而已,你瞧瞧哪个学校的扛把子是刷脸刷进校草排行榜的?搁我这充什么大王,哪回升旗仪式批评名单里没他?人都不来报到,还有走狗给他护着座,简直有病!指不定是退学不来了呢。”
许惟说:“你不要跟他们生气,明天我换了凳子就还过去,反正他还没来。”
因为这点事跟人起冲突没必要,那个钟恒她不了解,但要是真动起手,林优毕竟是女生,就算是跆拳道黑带恐怕也要吃亏。 林优在那头哼了声。 许惟一手握着电话手柄,一手拿筷子往嘴里塞饺子,一心二用地安抚林优。她很清楚,普通班和重点班肯定有不同,这是客观现实,适应嘛,适应就好了。 但暴躁的林姑奶奶显然不这么认为。 “适应个毛啊。劣者集中的环境,适应就是被同化,就是屈服,没种的人才会屈服。”
“……” 一个地图炮就把许惟轰进了没种的行列。 “他们最好别惹我。”
挂电话前,林姑奶奶丢下这么一句。 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虽然已经立秋,但温度不减。 午后更是闷燥。 午休过后,高二(10)班的教室里渐渐嘈杂起来。这时候还不是智能机的时代,高中生中还没有成为低头族,一到课间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都可劲儿地闹,嬉笑乱吼的声音穿过门窗,在走廊里回荡。 也许是昨天被老班训狠了,后排的男生有所收敛,没再继续切磋拳脚,有的在后头拍篮球,有的坐在桌上吹牛逼,好几个昨天没来报到的上午也陆陆续续来了,只有垃圾桶旁的那个座位仍是空荡荡的。 林优到小卖部跑了一趟,回来时往许惟桌上丢了瓶雪碧,许惟刚睡醒,迷迷糊糊瞥见一方衣角,一抬头,林优的爪子伸过来,在她脑袋上一揉:“做啥春梦呢。”
许惟对这人的讲话尺度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地冲她笑了笑,“几点了。”
林优说:“二十了,我上厕所去。”
“哦。”
许惟安心地闭上眼,脑袋又耷下去,半长不短的头发盖住白皙的脸庞。 还能睡个十分钟的回笼觉啊。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几声乱叫把许惟的回笼觉吵得支离破碎。 “那个重点班的!”
“哎,穿白衣服那个!”
“美女!”
后座的女同学蒋檬好心地拍许惟的后背:“他们在叫你。”
许惟不太清醒地半眯着眼,转过头时还没什么实感。 蒋檬小小声地提醒她:“那个……钟恒来了,你还坐着他的凳子呢。”
“……” 哦……对,凳子。 许惟往后一看,立刻就清醒了。她上午忘了去总务处领新凳子。 垃圾桶旁边站着个高个子男生,穿着夏天的校服衬衫和黑色长裤,左手抱着个篮球,右臂上挂一个皱巴巴的黑书包。 他扣子没好好扣,锁骨往下的一片都敞露着,袖口胡乱卷作一堆。 隔着四排桌子,他掀着眼皮朝许惟的方向看去。 教室里的气氛古怪起来。 女生全在看热闹,男的更闲,不知是谁好整以暇地吹了声口哨。 许明辉吊儿郎当地转着笔,一双老鼠眼要笑不笑,凑到钟恒身边说:“长得挺正吧,四班来的,我昨天还真没狠下心。不过她那同桌很□□哦,跟个男生似的,彪得很。”
赵则一肘子把他推开:“滚滚滚,瞧瞧你这双色眼。”
旁边几个男生饶有兴味地笑起来。 钟恒左手一抛,篮球直接砸进墙角的储物格中,砰地一声响。 他人站在原处,眼皮没动,漆黑的眉略微上挑。 那副表情还真像个太子殿下,等着人麻溜地滚过去给他磕头请罪。 蒋檬有点担心地揪了揪许惟的衣角,小声给她支招:“哎呀,你快把凳子给他搬过去吧,他脾气有点坏的。”
许惟回过神,点点头。 她搬起凳子,穿过过道走到最后一排,放到那张空桌子旁边。 垃圾桶旁的那道身影走了过来。 淡淡的汗味儿混着衣服上的肥皂香。 许惟停顿了下,直起身,正对上他的视线。 近距离看,他那双眼睛更黑,好看是好看的,只是眼尾细细的,一看就像个小心眼子。 这人应该不太省事。 “我的凳子坏了,昨天没法领新的。”
许惟解释了一句。 那身影没让开,白球鞋又挪近一步,堵在她身旁。 肥皂香盖过了汗味儿。 “凳子坏了?”
略低的声音,没什么语气。他个高,半垂着眼,有那么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许惟点头:“嗯。”
静了几秒,他嘴唇动了动,慢悠悠地。 “关老子屁事儿。”
周围爆出一阵哄笑。 许明辉兴味盎然,急着插嘴:“钟恒,她那凳子该不是你弄坏的吧,人家找上你了哦。”
赵则也嬉皮笑脸:“你啥时欺负了新同学?”
另一个男生接上茬:“你这欠了多少桃花债啊!这新学期才开头,就被人找上了,你那身体还不还得起?”
“……” 许惟意识到林姑奶奶多么有先见之明,要适应这种环境真心不容易。 没必要跟他们在这耗着。 她懒得解释了,低头和钟恒说了句“对不起”,匆匆出门赶去总务处拿新凳子。 戏看完了,教室里又恢复乱糟糟的状态。 赵则瞥了一眼门外,后知后觉地说:“我们是不是太过分啦,人家是个女生,还是新来的。”
许明辉也凑过来,撑着脑袋:“还是个好看的女生。”
前座的胖子也说:“她不会出去哭了吧。唉,你对女生温柔点啊。”
钟恒被他们吵得脑仁疼。 “废什么话。”
他书包一扔,踢开凳子坐下,“谁心疼谁他妈去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