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监在彭水县令恭敬的陪侍下,住进了县衙最好的住所。
一进去,就已经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准备好了洗脚水,在榻椅的一侧恭候着。
彭水县令同高太监寒叙几句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高太监在小太监的服侍下,解下了身上配着的长剑。在榻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露出了疲态。
小太监又快又轻地将高太监的鞋袜脱了,将他的双脚浸泡在烫而不温的水中。
高太监舒服的喟叹一声。两只脚在水里搓来搓去。
小太监替高太监洗着脚,闻着臭味也一声不吭。脸上还笑眯眯的,仿佛在做一件让自己无比开心的事。
高太监见他如此,便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头回出京,竟这般高兴?”
那小太监答道:“出京固然高兴,但能单独侍奉高中尉,是让奴才更高兴的事。”
高太监笑道:“你这小机灵鬼。我说怎么在京中的时候就惦记着孝敬我,原来是为了这。”
“也罢,我今日便同你说说事儿。左右这里也无人。”
高中尉叹道:“你道我一个护军中尉被派来干这征兵的事,是好事?恰恰是大将军抬举我,让我远离中枢罢了。你孝敬我,倒是孝敬错人了。”
小太监忙道:“高中尉说笑了,人人都道我机灵,我又岂会下错宝。”
说完,用沾着洗脚水的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奴才最笨,说错了话。不是押错宝。是跟对人。”
高太监“嘿嘿”直笑,“无论是押错宝,还是跟对人,反正都是一个理。”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浸泡在水中的脚,说道:“看我这双脚,是不是同你的那双不一样?”
小太监头低低的,并没有仔细去看。
高太监的脚如蒲扇般大,又扁。脚上常年臭气不散。
但凡伺候的,都得泛着恶心。
还得忍着。
高太监道:“便是你不说,我自己个儿也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可你却别小看了这双脚。这可是伺候陛下伺候来的。日日在殿里头站着,一双鞋还不透气。日久天长,就成了这模样。”
“假若他日.你有幸,能服侍陛下跟前,这脚,也同我一般无二。”
小太监“嗯”了一声,认真地帮高太监洗起脚来。
高太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里把一串事都给细细理了一遍。
他是神威军的护军中尉,地位并不低。此番出京征兵,可以说是被贬谪。可蹊跷的是,临走前,陛下给了一道令。让他到了彭水县,遇上那皇亲赵衡林,务必护上一护。
大将军要贬他,陛下要用他。
这里头的门道,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了。
大将军乃是陛下亲信。万万不可能与陛下二心。
究竟是大将军认为,能做好此事的,唯有自己。是以将征兵这件事,交到了自己手里。还是陛下听说自己要出京征兵,所以信口一提?
可征兵,的确不是一件好差事。
哪有人听见征兵不逃的?
单说这彭水县。
自己征兵的兵额是一万人,可如今只招到了五千人。还差远远一半。
不是彭水县没人,而是彭水县百姓,听说自己要来,早就不知逃哪儿去了。
否则,以彭水县的丰饶,断不可能只招到这么些人。
小太监替高中尉细细擦净了脚,又为他穿上新准备的鞋袜。
高中尉紧了紧袖子,心情没有刚回来时的那么美妙。
看来自己不用非常手段,是断不可能招到一万人了。
当夜,高中尉在小太监的服侍下,睡得安稳。
就是心里再着急上火,也得等休整完了才能上阵。
行军打仗,和做事,都是一个道理。
第二天一早,高太监还没起床,赵衡林就去了趟卢家别院。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从卢老爷子那里,得到对于自己的肯定。
卢老爷子听完赵衡林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父亲倒是没错,他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一直在做鹌鹑。可你却不甘心,非要做凤成龙?实在有趣,实在有趣。”
赵衡林有些扭捏,“老爷子,你觉不觉得,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高估?”
卢老爷子摇摇头,“你还没开始做,又岂能说高估二字。倘若你做一件事,好高骛远过了头,那才配得上高估。如今你不过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小打小闹了一番。固然有所成就,可又与高估有何干系?”
卢老爷子的目光从赵衡林的身上,落在了窗外。
窗外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斑驳的竹影摇曳在铺了青砖的地面上。
“你大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知道吗?”
赵衡林摇摇头。
原身就没怎么见过他大祖。大祖不是在做官的路上,就是在做官。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
唯一一次回来,就是从左相贬谪为宜春令。
可这宜春令还没当上,就死了。
原身并没有和他大祖单独说过什么话,也不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孙儿。
是以赵衡林的印象里,对这个大祖的印象十分模糊。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大祖都死了几个月了。更不可能去了解一个死人。
卢老爷子笑了笑,笑得很浅,仿佛回忆带给了他一丝轻松。
“我同你大祖共事过一段时日。他性子粗疏简率,不务苟细,但又刚烈至极。时常与陛下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哦,对了,他还好酒。千杯不醉的酒量。”
卢老爷子回首望着赵衡林,仿佛是想从他身上,看到昔日同僚的样子。
“他的儿子们,一个都不像他。你,也不像。”
赵衡林有些赧然,又觉得理直气壮。
自己的灵魂就不是赵家的种,又怎么会像赵家人呢。
“不过不像也无妨。这不碍你去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小事。你想成龙成凤,大可放手去做。人活一世,最忌庸庸碌碌。否则犹如枯井,了无生趣。”
“你父亲固然有他的行事之法。但并不与你相干。”
赵衡林坐在那里,半晌才顿悟过来。
“谢老爷子的提点。”
父亲是父亲,他是他。
父子俩各有自己的道路要去走。
父亲不会成为他,而他也不会自己的父亲。
赵衡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中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将永葆初心。
也许,有朝一日,卢老爷子会说,你是最像你大祖的那个人。
赵衡林想到这点,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