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林几乎是连夜回到彭水县，然后敲开了已经睡下的老工艺人的门。

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工艺人没把赵衡林给打出门去。

他俩头碰头，一起探讨着水利织布机的可能性。

赵衡林很笃定地道：“没道理纺纱机可以用水利，我们纺织机用不了。但是具体要怎么做，还得靠老人家您。”

老工艺人不停思索着，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

“实话同东家讲，这事儿我心里也没谱。那东西我倒是见过，但用在织布机上，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用烟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困惑地道：“怎么先前，就没人提出来呢？法子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依照东家的意思，那水车起码得有九尺高，这就费工费时了。”

这下把赵衡林给急坏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只要您老能把水力织布机给做出来，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您老就一句话，干不干吧！”

老工艺人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然后把烟杆子在桌腿上敲了敲。

“干！”

第二天一大早，卢逸诗就组织了人手，运了一大批木材进厂。

索性当初建造厂房的时候，买的地足够大。否则这批大木料都还没地方放。

赵衡林再一次感激起卢逸诗来，有了这位福星，自己真是不管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赵衡林和老工艺人一起敲定了图纸，然后招了一大批工人，当天就开始干活。

这热闹，就连赵珉都惊动了。

他连鞋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地跑来织厂这边，看看自己儿子究竟又搞什么幺蛾子。

梁氏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衡哥儿如今长进多了，哪里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老爷，你就放心吧。”

赵珉摆摆手，“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放在父亲这里也是一样的。衡哥儿自打那回挨了打之后，就不太正经。我得盯着点，心里才安心。”

他又远远地看着被立起来的水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败家子！这么大的水车，到底要花多少银子啊！不行，回头我得说说他！”

梁氏压低了声音，说道：“衡哥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接了朝廷的活儿，就得按朝廷的规矩办事。若是这批棉布不能准时到高太监的手里，怕是没好果子吃。”

赵珉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早就说过，和朝廷搭边的，准没好事。你们偏都不信。现下可好了。倒赔钱往里面填，我看这窟窿到底填到什么时候去！”

梁氏安慰道：“既然衡哥儿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也就顺着他吧。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也别太过担心，仔细伤了自己身子。你身子不爽利，到时候还不是衡哥儿在你床前服侍。倒是误了他的正事。”

赵珉横了她一眼，“就知道替那小子说好话。怎么啦，他一个做儿子的，还不该在老子床前服侍啦。”

梁氏忙道：“应该，应该的事。若是衡哥儿到时候不服侍，我头一个打他。”

赵珉在梁氏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

还不忘回头去看那个巨大的水车。

“你就顺着他吧你。慈母多败儿，往后小丫可不能被你给养坏了。得把她放我屋里才行。”

这梁氏可就不依了。

“小丫就是我的命.根子，老爷这是要我的命.根。这我可是不肯的。”

赵珉哼哼一声，“不肯也得肯，反正小丫从今儿起，就住我屋里了。”

“那妾身也得一块儿住。我们母女俩，谁都离不开谁。”

赵珉顿了顿，停下了脚步，眼睛朝梁氏的肚子看。

“说起来，衡哥儿一个人，也确实孤单了些。得有个兄弟，往后就是打架都有帮手。”

赵珉不好意思，声音说的轻。但梁氏却是听了个明白。

“老爷！”

赵珉老脸一红，挽着梁氏的手往回走。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远处，赵衡林正在做着督工。

一旁的卢逸诗从第一织厂巡视后过来，陪他一起看着水力织布机的建造。

卢逸诗心里不无担心，“赵哥哥，这能成吗？过往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织布机。”

赵衡林对此却非常有信心，“在第一台水力大纺车诞生前，也没有人想到能利用水力来进行纺纱。人总是会做前人不做的事。这样我们才会进步。”

卢逸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陪着赵衡林。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需要做什么，只用陪伴赵衡林，走过他前进的每一步即可。

而这样的陪伴，是不会有别人来替代的。

唯有自己，才能胜任。

水力织布机是仿造斜织机建造的。

踏杆用水力进行踩踏，而综线则比原先多了好几倍。

在赵衡林不惜一切代价的努力下，半个月后，一台崭新的，从未有过的水力织布机诞生了。

它坐落在小川江边，伴着赵记第二织厂。

今天，就是水力织布机第一次试用。

赵衡林很紧张。

不是因为高太监闻风而来。

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完全依靠自己能力而创造的产物的降生。

这怎能让他不感到激动和紧张呢。

自己的想法究竟行不行，自己的能力究竟是否可以驾驭得了前方看不清的道路。

如此种种，在赵衡林的心中反复跌宕。

织工们开始给水力织布机上综线。

赵衡林的喉咙动了动，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嘴里有些干，有些渴。

但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得稳住。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卢逸诗的手，偷偷地从后面伸进赵衡林的袖子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定会成功的。”

她轻声说道。

也是给自己一个定心丸。

一定会成功的。

综线穿梭完毕，接下来就是水力的运作了。

靠着小川江的水流，水车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起初，它转的很慢，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踏杆的速度也不断加快。

穿梭综线的织工们，忙不迭地将新的棉线接上去，以免布匹的织造就此中断。

迎着初升的太阳，赵衡林眯起了眼睛。

他相信，未来的路，即便看不清，他也有了能走下去的能力。

然后，反手握住了那只牵着自己的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