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长得倒不怎么像你小时候,倒是这小子挺像的。”
宋惜白出生的时候,宋昔年已经记事了,依稀记得妹妹小时候的样子。
他话刚说完,奶娘怀里的昭晏忽然哼哼起来,小腿儿一蹬一蹬的。
奶娘急忙告罪。
“小公子尿了。”
宋昔年哈哈大笑,指了指宋惜白。
“还真是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
宋惜白眼角微微抽搐,推着他出去了。
时间跨过金秋九月,进入了十月。
十月初一这一天,既是大朝会,也是寒衣节。
在这一天,民间老百姓会祭祖,给先人烧寒衣。
而作为一国之君,在如此重要的节日,也要前往太庙祭祖。
因此,一大早天还未亮,宫门打开,浩浩荡荡的禁军护送着銮驾前往太庙。
文武百官随行在列,皆是一脸肃穆。
到了太庙后,假皇帝穿着一身黑色为底的冕服,领着众臣穿过大门,走到了大殿外的高台之上。
祭品已有人抬上来,假皇帝面对大殿,宽大的袖子在身前合聚。
他行完礼,瞥了礼部尚书一眼。
按例这个时候礼部尚书该奉上祭文了。
可礼部尚书却像是忘了这件事,站在原地不动。
假皇帝眉头一皱,示意身边的人去提醒。
这时,礼部尚书身后一人突然抬起头来。
假皇帝目光所及,看到那人,刹那间,脸色就变了。
“你!”
他大惊之色,心底冒起森森寒气。
这下,也顾不得祭祖被打断,假皇帝捏住了袖子,沉声怒吼。
“来人!护驾!”
冕冠前后垂下的珠串,剧烈晃动。
礼部尚书侧过身,露出了一个空档。
他身后之人缓缓上前,随即摘掉了官帽。
众官员惊呼连连。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死而复生了?”
假皇帝脸色变幻数次,不等太子开口,抢先怒喝道。
“大胆!竟敢冒充太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打断寒衣祭祀,心怀叵测,到底有何居心?快!给朕将其就地斩杀!”
锵锵锵!
禁军统领带着手下疾步冲了进来。
太子神色不变,一步踏出,朗声喝道。
“这话,该我问你!残害忠良,亲信奸佞,祸乱朝堂,害我母后性命,你不是我父皇,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杀意凛然。
百官哗然。
哪怕早有预料太子会出现的人,也没想到会是如此。
他们最多设想过太子会逼宫,或者以清君侧的名义灭舒家,打压其他皇子……
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当众指责对方是假的?
皇帝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是众人心头第一个反应。
可紧接着,那些年纪大的老臣,目露凝重,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这些年皇帝确实性情变了不少……
假皇帝将这些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头一乱。
“休要信这乱臣贼子之言!朕是真龙天子,乃天定之人!”
太子面带微笑。
“是吗?那你可敢当众与孤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
假皇帝眼神闪了闪,故作镇定。
“朕为何要听你的?朕就是皇帝!”
话音刚落,禁军统领带着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假皇帝心头微松,大手一指。
“给朕杀了这妖言惑众之徒!”
禁军统领没有动。
假皇帝忽然心头狂跳,唰得转头看向了禁军统领。
却见那穿戴着盔甲的统领,飞速抽出了腰间的刀,然后……
对准了假皇帝!
“你敢背叛朕?”
假皇帝满脸阴鸷。
那人抬起头,露出的,却不是禁军统领的脸。
而是副统领。
假皇帝瞳孔猛地收缩。
“陈嗣!你竟敢与太子勾结?意图谋反,朕要诛你九族!”
假皇帝情急之下,都忘了否认太子的身份。
太子能说动副统领,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副统领陈嗣原本不太愿意掺和进太子的事,等知道龙椅上这位是假皇帝后,才下了决心。
如此大事,他相信太子不敢随便乱说,必是有着足够的证据。
既如此,那便拼一把吧!
陈嗣左手一挥,跟随他来的禁军士兵们飞快掠开,将假皇帝团团围住。
太子看着假皇帝那阴晴不定的脸,缓缓开口。
“我料到你不会轻易服输,所以带来了证据。”
他抬起手臂,拍了拍手。
紧接着,众官员的身后突然蹿出了不少人。
有两人抬着一具陈旧的骸骨,有人扶着白发苍苍或是眼盲残疾的宫人内侍,有人捧着厚厚的一摞书册,仔细一看,那都是近些年皇帝的脉案。
“十二年前,父皇南巡,路上遇袭,随行人员几乎全军覆没。身边护卫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仅存的几名护卫护着父皇往西南逃,但在经过蜀地时失去了踪迹。”
“当时母后为了安定前朝,便将你这个替身推了出来,暂代父皇,稳定人心,同时派内卫搜寻父皇下落。”
“但母后不知道,人心易变,尤其是骤然得了权势的人,野心膨胀极快。毕竟也能想象得到,你原本不过是个替身,除了一张脸有些许像我父皇外,并无任何权力。而坐在龙椅上,文武百官皆听从你的命令,后宫佳丽三千随时等着你宠幸……这样的诱惑,哪里是一个偏僻山寨出来的人能抵御的了的?”
太子的声音,在太庙内回荡。
“你本就出自内卫,于是找到了相熟的内卫,以利诱之,让他们杀了我父皇。同时,又怕知道真相的母后泄密,暗中给她下毒。整个前朝、后宫,都没人想到,原本爱重母后的父皇,会对她下手。你得逞了,又将坤宁宫的下人们调走,贴身伺候的那些人,都被你灭了口。内卫中凡是可能知道你身份的,也都被你所杀。”
“母后中毒后才意识到你的狼子野心,为绝后患,在临死前设计,断绝了你的子嗣之路。只是母后没想到的是,彼时的舒氏早与你暗通款曲,怀上了孽种。”
“而为了想要扶八皇子上位,你暗中对我和太子妃下绝嗣之药,设计令大皇子摔断腿,用六皇子的身体来试蛊,险些害其性命。种种恶举,天理不容!”
“这十几年来,你意图掌控朝堂,可惜,假的就是假的,你又如何能和我父皇相比?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
人群骚动不断,议论不休,大多都是震惊愤怒不解,却没多少人怀疑太子话语的真实性。
其实,若真仔细回想,蛛丝马迹很多。
毕竟是两个性情喜好完全不同的人,装,能装一时,怎么可能装得了十几年?
周阁老突然叹了口气。
他一开口,百官们立刻停止了私语,驻足聆听。
“老夫想起来,十二年前,皇上南巡归来时,说是手受了伤,奏章都是已故皇后娘娘代批的。皇后娘娘病重后,有段时间奏章上的朱批就有些异样。只是彼时老夫未曾细想,没想到啊没想到……”
十几年前,周阁老才刚入内阁,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敢说。
假皇帝犹在嘴硬。
“朕手受伤了,字迹自然与从前不同,这有何奇怪?!”
太子“呵”了一声,转手指向了那一堆脉案。
“怎么,还敢狡辩?太医院的脉案中可未记载你的右手有旧伤。”
假皇帝握拳猛地紧握,眼中光芒吞吐,怨毒又后悔。
他刚坐上龙椅时,一开始有皇后帮忙掩饰,没人发现问题。后来皇后被他下毒所杀,事情突然多了起来,他对许多流程不熟悉,并不知道内阁的奏章会有留存,也不知道太医院的脉案会写的那么详细。
等到后来他能掌控自如时,又接连发生了不少事……他发现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然后逼舒贵妃自保杀子……
之后一直在想办法治自己的顽疾。
他知道是毒,只是无法验出有哪些东西,试了无数解药,反倒把自己的身体弄得更加虚弱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而研究蛊毒。
只可惜,刚有点眉目,就出了这样的事。
假皇帝看着下方那些大臣们,知道他们已经信了太子的话。
若是再辩驳下去,只会更落入太子的圈套。
假皇帝眼眸沉了下来,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绿扳指。
突然!
他抬手向前挥出了一把粉末,同时大吼一声。
“卫一!”
话刚出口,从殿宇屋顶上突然冲出几十人,搭起长弓,朝着人群无差别射杀。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慌忙闪躲,顾着自己逃命,原本整齐排列的人群,瞬间哄做一团。
太子首当其冲,被四五个弓箭手瞄准了。
嗖!
“殿下!”
“快救殿下!”
周御史等人大惊,想过来救援,却被人群挤得无法自如行动。
太子躲过了第一支箭。
嗖嗖!
又是两箭射来。
就在太子避无可避之时,一个意外的身影,突然扑到了他跟前。
噗!
一箭擦过胳膊,一箭却正中大腿。
太子看清眼前之人后,不由一惊。
“陈公公?”
陈大富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向太子讨好地笑了笑。
“殿下,快、快逃……”
话还没说完,又是连续几箭飞射而来。
太子抓起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滚,躲开了最要命的几支箭。
而这时,副统领陈嗣的怒吼声,终于惊动了外头的禁军护卫们。
禁军之中自然也有弓箭手,人数更多,当场搭箭齐射,把房顶上的那些内卫全都射落。
太庙内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注意到,四个黑衣人从阴影角落里冲了出来,将台上的假皇帝救走了。
太子爬起来,看向台阶,见仇人没了踪影,顿时神色一变。
“陈统领,兵分两路,一队去追,一队护送诸位大人回宫!”
“是!”
陈嗣一礼毕,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外头,整队,分列,亲自带着最得力的手下们追人。
骚乱很快就平息了。
太子被宋阁老等诸位大臣请上了高台。
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
太子虽穿的是寻常官服,但在此情此景之下,显露出的威严和杀气,让文武百官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礼部尚书奉上了早就做好的祭文,自然是专门针对眼下情形的。
他是周阁老的人,如今也算是太子的人了。
太子当众念完祭文,朝殿内的祖先牌位们郑重行礼,将今日的祭祖仪式做完,随后率领众臣返回皇宫。
半个时辰前,金祥带着暗卫奇袭了养心殿,拿下了养心殿的所有宫人。
太子的暗卫,和皇帝的内卫,颇有些相通之处,金祥挖出了不少潜藏的内卫,一一卸了手脚或废了武功,关进了大牢。
宫里人人自危,几大宫殿都被看管了起来。
金祥奉命请了淑妃出面,暂时安抚住了后宫的人。
至于东宫,反倒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当太子妃知道太子逼宫事成的消息时,太子已经坐在乾清宫内和大臣们商议后续事宜了。
周御史还有些担心。
“殿下,那恶贼不知会逃往何处?要不要再派一些人去追?”
“周大人,穷寇莫追的道理,你难道忘了吗?”宋阁老忽然开口。
周御史眉头紧皱:“下官只是担心他会卷土重来。”
“他拿什么卷土重来?他不过是个冒牌的假货!如今满朝皆知,谁会臣服于他?为今之计,肃清皇宫和朝堂,反倒更为重要。”
宋阁老摇着头说道。
周御史还想再说,却见太子朝他们二人摆了摆手。
“外祖不必担心,他就算插翅也难逃。孤先前三次前往京郊大营,已经说动了任指挥使。”
周御史这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不过,宋阁老有些好奇:“任指挥使脾气古怪,一向只听令虎符,殿下如何说动他的?”
“这还多亏了原兵部尚书。”
太子笑了笑,没有多说。
这十几年来,假皇帝在朝中也慢慢收拢了一部分亲信,舒家只是其中之一。原兵部尚书也是,被假皇帝神来一笔挪到了京郊大营,他为夺任指挥使的军权,搜罗了不少所谓的“罪证”,正要呈上去。
太子发现后,二话不说,让人当场杀了,将那些罪证统统送到了任指挥使面前。
这些罪证,有的是编造的,可有一部分却是真的。
任指挥使算了欠了太子大人情,加上原兵部尚书就是奉皇上命令来夺权的,两厢之下,他才答应了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