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厚眼镜的质问,我没有后退,反而是坚定地迎了上去。我说着,手在空中比划,画出一个录音机的形状。
“其实,当你一开始告诉我爷爷留下录音带当遗物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疑惑了。为什么爷爷要选这几个故事?首先,这三个故事没有一个是他常说的民间灵异故事;其次,《威廉
威尔逊》是爱伦坡写的的恐怖哲理故事,《王子与贫儿》是马克吐温所著喜剧,《小王子》则是一篇美丽的成人童话。这三个故事在类型,风格和时代上都没有承接关系,却被同时按顺序选了进来,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难道你想说,这里面又有什么考究了?”厚眼镜冷哼道。
“没错哦。爷爷选这几个故事,确实是有他的用意的。”我点头道,“你没发现吗,《威廉威尔逊》讲的是两个相貌相同,性格却完全各异的威尔逊之间发生的惊悚恐怖的故事;
《王子与贫儿》讲的是爱德华王子和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贫民窟孩子汤姆互换身份闹出的一系列喜剧。
这两个故事都有很相似的一个点就是‘长相一样’而产生的戏剧冲突,而虽然两者长相一样,本质却是完全不同。
老爷爷选择这两个故事,或许是想表达他在研究过程中产生的迷惑。在读《威廉威尔逊》的时候,很多人会思考,是不是那个善良的威尔逊存在会更好一些?读《王子与贫儿》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人会想,是不是汤姆代替爱德华去当皇帝,会更能给人带来幸福?
老爷爷在研究着这种克隆人的秘术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这种技术的利弊。”
说道这里,我挺起了胸膛。
“然而最后爷爷选的故事,却是《小王子》。我不知道别人读小王子最大的感受,但是对我来说,小王子和玫瑰之间的故事是最让我动容的。
世界上有无数颗星星,有无数朵一模一样的玫瑰,然而对小王子来说,只有他星球上的那朵玫瑰曾经和他共度过许多时光,而这些共同相处发生的事情,使得他的玫瑰成为亿万朵相同花儿中独一无二的那一朵。”
“独一无二的玫瑰,独一无二的花……”厚眼镜喃喃地道。
“事实上,老爷爷在研究过程中一直都充满了矛盾,然而他却选了《小王子》来表达了自己最后的想法。”我继续道,“我也能理解,因为他一方面知道这是一种不伦的秘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技术珍贵,不想让它完全失传。
所以他才把秘密连同带有他想法的童话封入录音带里留给子孙。他只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却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那个人。最后得到秘密的人是林医生,也就是你的妻子。
她早就听过这些录音带,所以也就知道宝藏并不藏在什么密道或者地下室里,而是就藏在那几盒爷爷留下的录音带里面。
然而她却没有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而是选择了继续埋藏这个秘密。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一旦公开,肯定会被很多人利用来做不法的事情,但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不应该把这样的技术传扬开去。”
说到这里,我冷冷地看着厚眼镜,“你妻子是真正懂得爱的人,然而你却只留恋她的肉体!你错误地选择了那个具有同样美貌的林秋月,却没想到她本来就是个蛇蝎女子,一旦利用完你脱罪后,就出手杀了你!”
“说得好,说得好!寻少爷不愧是出了名的怪物,在这种时候还能把问题分析得这么透彻。”
厚眼镜突然苦笑了起来,他支撑着身体站起,凝视着我,久久没有说话。之前我和他一直对峙都非常坦然,没有半点心虚。可此时看他诡异的神情,不知为啥我竟充满了不安。
“你还想说什么?”我道,“难道你还有什么不甘吗?”
“没有,没有!我这一生,算是这么完了,我错了,大错特错!”厚眼镜看着我,突然仰天长笑,“可是,寻少爷啊!你能保证你自己一生中绝不会犯和我类似的错误么?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耍手段想取代别人的时候?你就能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被外表的容貌迷惑,永远执着于本心?哈哈哈哈哈哈!”
厚眼镜的表情在大笑中显得疯狂而且凄凉,他的身体也在大笑中变得模糊。然后他忽然伸手朝我一指,仿佛在诅咒着什么。
就在他喃喃地诉说中,这个幽灵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化成一丝丝白烟,从此再不可见!
然而此刻的我却被他最后的赌咒镇住了,整个人震惊得有点站不起来。脑子里嗡嗡响起的都是厚眼镜最后的话。
“我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靠外在的东西来取代欺骗旁人?”伸手挠着自己的头发,“但是冒充小简的事情,冒充寻宝人的事情又怎么算?我说任何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不能随便代替,但我自己却完全没想过要把属于小简的背包还给他,而是很坦然地述说着自己靠他的身份做过的事情,一心想取小简而代之,然后引出这么多荒唐的因果……
我所做的和别人又有什么两样?”
想到了这一点,我长叹一口气,跌跌撞撞地从地下室跑了出去,冲出了老房子。
因为下过雨,此时外面晴空朗星,地面略有积水,小区里的灯光有点像舞台的灯光一样一束一缕,并不强烈而且分散各处。
三三两两坐在各种老房子门口喝茶扇扇子聊天的街坊们看我突然跑出来,偶尔也有人瞥过几束眼光。远处似乎有人搀扶着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位老婆婆在路上慢慢地走着。扶着老婆婆的人一身黑衣,在陆离的灯光下显得瘦削挺拔,怎么看上去那么像黑围巾?那人看着我的眼神,冰冷犀利,简直就像在责怪我,不该觊觎小简的位置,滚入这片浑水。
一瞬间我感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我看似的,也来不及分辨清楚,只是拔腿狂奔,再也顾不了其他。
空气中弥漫着湿气,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仿佛全世界都在泪眼凝框。
我就这么慌慌张张跑回了医院。最后在小洁的帮助下我报了警,负责人员围住了老房子进行了彻底的搜查。而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林秋月和她的同伙尚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她的另一个“助手”也很快被抓到。
这个荒唐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老楼被查封了,很快就找到了藏在某个空置房间里的林春花夫妇的尸体,还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具腐烂许久的童尸。
面对种种证据,林秋月和她的同伙只能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供认不讳。只不过那具童尸似乎已经存在多年,所以它究竟是谁的尸体也就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
当我回到医院后,我的生活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因为心理科两个医生都出了大事,医院里一时乱成一团,所以也没人来研究是不是要把我送进精神病房。我的生活除了有人来登门笔录些信息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事情打扰。
至于林家的老楼,我第二天找了个机会,在看护护士的陪伴下又去了一次。
我有点想去找那个很漂亮的人偶,但是几经打听却没有人说见到过这么个东西。估计是被林秋月不知道哪个同伙偷偷拿走了,这让我不禁感到十分遗憾。
至于老爷爷留下的录音带,我趁着指认现场的时候偷偷找了个机会,放回到了北座顶层上。林家其他亲人如果整理那间乱糟糟的房间的话,一定会看见。但是会不会再有人能发现爷爷的宝藏就藏在这录音带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宝藏不一定藏在人们都以为的地方,它有时候,有可能就藏在这么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所在,通过这件事我想通了这一点。
只可惜的是,当年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林医生,却因为它而丧命。如果当时林医生真的把这个技术流传出去,会不会大家都过得幸福一点?毕竟即使有重要的人离开,我们也能获得某种替代和补偿。但是,这又是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或许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相似的模样,做着类似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终究是无可取代的吧。”
我说完,淡淡叹了口气,离开了老楼。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也该是时候,把属于小简的路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