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容连渠很早就醒了。
其实昨晚他也没怎么睡着。
一是因为这几日同阮钱,阮孙两人呆习惯了,忽然没了呼噜声,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二是中途短暂睡着那会儿,忽然梦到了那两只要命的鹅,还嚣张得同他扑翅膀,伸脖子,好像在叫嚣,你倒是来拧呀,直接给他气醒了;
三是气醒了之后,他就有些睡不着了,坐在窗沿边,靠着窗棂处,仰首看向窗外,想起阿渠来……
——哪有那么不靠谱的舅舅,专门坑外甥女的!
——你要是死在边关了,我就女扮男装,冒名顶替你去科考,替你位极人臣!
——舅舅……快走,快走,替我好好活下去……
容连渠眼底浮起一丝氤氲,似繁星刺目,睁不开眼。
为什么死的人是阿渠?
不是他……
容连渠心底好似被利刃狠狠划过。
沾满鲜血的黄沙,血流成河的边关,到处都是尸体和阴霾,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容连渠仰首,眸色跌入黯沉里。
他多希望,那个时候傅伯筠救下的人是阿渠,而不是他……
*
“连渠小哥,夫人这处要出门了,马车备好了吗?”
今日阮赵几人不在。
不仅阮赵几人,包括阮家这些侍卫都似倾巢出动了一般,一个都没见到人影,来马厩这处唤他的是丁桂,阮家的小厮。
容连渠应道,“好了,这就去。”
丁桂这头转身复命去了,容连渠上了马车,在驾马车离开马厩前,又检查了下绑在脚绑子处的匕首,袖间的短刀,腰间得软剑,还有束发的银针。
不知道阮陶要去做什么,但既然都倾巢出动了,他还是小心为妙。
傅伯筠让他暗地里照看侯府。
他也看了几日了。
除去宋伯,这府中大抵也没几个正常人。
阮陶算一个。
如果阮陶这处出了纰漏,侯府上下得乱成一锅粥。
但唯一稍微脑子正常的一点,又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他答应过傅伯筠,那这两三月就只能跟着阮陶折腾。
收起思绪,容连渠驾车出了侯府大门。
刚停下不久,阮陶就同贺妈,雅石,海南,紫米一道出了侯府大门,容连渠礼貌低头行礼。
这次阮陶没有问怎么又是他,而是径直上了马车,他更确定阮赵几人是替阮陶办差去了。
“老地方。”贺妈吩咐一声。
老地方?
又是胡一巷……
容连渠愣住,又是去打马吊的?
那他带这一身装备做什么去的?!
容连渠:“!!!”
“走吧。”阮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容连渠这才回过神来,驾着马车离开了南平侯府。
一路上,容连渠都在想这件事。
还是不对,如果真的是去马吊的,不应该阮赵几人都不在;还是,从一开始马吊就是幌子?
阮陶是在做其他事?
思及此处,容连渠越想越觉得可能。
稍后,马车照例在胡一巷的巷口停下,雅石扶阮陶下了马车,阮陶看向容连渠,容连渠也照旧礼貌笑了笑,然后躬身,“夫人。”
放在平日,阮陶也是会“礼貌”回他一个眼刀的,但很明显今日没有。
阮陶今日心情不好,容连渠一眼看出来。
贺妈,雅石和海南跟在阮陶一道往巷子中去,紫米留下嘱咐了容连渠一声,“连渠哥哥,你还是在巷子口这里等,今日夫人没那么晚出来。”
没那么晚?
容连渠会意,“好。”
紫米刚转身,又想起什么,再叮嘱了句,“对了,夫人让盯仔细,稍后谁来了这里,谁打听了夫人,都要记下来。”
“成。”
容连渠应声后,紫米才快跟上。
但容连渠这处却是清楚了,的确有事,而且,阮陶在守株待兔。
有意思……
容连渠好奇。
早前让他守在巷子口,没给他安排活儿,所以他可以溜达;这次让他守在巷子口,但是安排了活儿,而且,还是必要守在这里的活儿……
但是,怎么可能!
容连渠环顾四周,然后熟练得在巷子口的那家木匠店看到早前的那个小胖子!
“连渠哥哥!”小胖子见了他像见到亲人一样,快步跑上前。
“小胖子,帮哥哥的忙!”容连渠说完,小胖子为难,“我娘说了,我不能吃那么多糖了!牙齿都坏了。”
“哦,四盒……”
小胖子皱眉,“真的不行,我娘会揍我的。”
“六盒。”
小胖子叉腰,“可是今天大家都有事,人不好找!”
容连渠蹲下,“我也有事儿,小胖子,这次帮我盯着下谁来了这里,谁打听了这这辆马车,都要记下来。”
小胖子惊讶:“你这不是为难小孩子吗?”
“六盒,加六串糖葫芦!”
“成家!”
容连渠满意摸了摸他的头,“对了,附近有没有会画像的师傅?”
“有,就在隔壁!你看!”
容连渠顺势看去,那敢情好!
*
胡一巷那处宅子中,阮陶入内时,袁妈同钟家老太太,石家老太太,宁家老太太都已经到了。
“哟,夫人。”袁妈笑脸相迎。
阮陶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几人面面相觑。
阮陶一面上前,一面说道,“府中忽然有事儿,今日就一个时辰,抓紧了,今日打完这一起,得下月了。”
众人也差不多脑补出夫人今日不高兴的原因了。
是觉得不尽兴……
但今日打完就要下月了,今日还只有一个时辰!
阮陶落座时,钟家老太太,石家老太太和宁家老太太都纷纷看向袁妈,是在等袁妈的意思。
真要只是一个时辰,要下手得多狠,会不会被看出来?
三人明显心中都没底。
袁妈也想了些时候,然后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朵。
三人纷纷会意。
屋顶上,解开瓦片,容连渠的视角将这些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除了马吊桌附近,旁的也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
阮陶看向袁妈,“袁妈,我得好好谢谢你,不然,我刚来南平不久,还真凑不上这桌子人。”
袁妈讨好道,“夫人哪儿的话,替夫人办事,当然要尽心尽力才是……”
阮陶笑道,“这话可不能让老夫人听见了!”
钟家老太太,石家老太太和宁家老太太都不知道该赔笑好,还是不赔笑好,又都或直接,或佯装不经意看向袁妈。
袁妈笑道,“夫人说笑了,老夫人和夫人都是侯府的主子,老奴替老夫人办事和替夫人办事都是一样的。”
“袁妈真会说话。”阮陶伸手砌牌,桌上的几位老太太都跟着一道。
阮陶也忽然道,“今日筹码打大些吧,难得尽兴一回,翻个十倍怎么样?一个时辰当十个时辰。”
钟家老太太,石家老太太和宁家老太太三人的手都不由抖了抖,然后下意识一起看向袁妈。
阮陶‘微讶’,“你们看袁妈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