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整个走道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言辞身上。
“何况，”言辞微微仰着面，扫一眼言辙脸上明显带了些恼羞成怒的神情，停顿了片刻，开口道：“你想要的东西，看着光鲜亮丽，但也未必是好的。”
不要说是区区一个世子。
上面一句轻飘飘的“杀”字落下来，天底下有谁能说半个不字？
就算是重兵在握，风光了大半辈子的荣王又怎么样？还不是阖府上下六十八口皆无一幸免？
但是这些话言辞虽然说的情真意切，落在言辙耳里，却是杀人诛心。
他紧咬着牙根，额上凸起的青筋隐约可见，让原本俊秀的脸此刻也显得几分狰狞。
片刻，蓦地出手一把抓住言辞的前襟，将他猛地按到旁边的墙壁上。
肩膀撞到墙的瞬间，言辞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轻响，紧接着疼痛感便跟着涌了上来，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前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世子！”
“少爷！”
红湘和妇人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本就心神不宁，这会儿看见言辙动了手，吓得魂都快掉了。
惊叫一声，赶紧几步上前，连拉带拽地将纠缠着的两人分开了。
“少爷，可使不得！”妇人唇色微微发白，手紧紧扯着言辙的衣袖，急道，“王妃的话您都忘了吗？都是一家兄弟，何必伤了王府的和气！而且，今天的事情若是被王爷知道了……”
话未说尽，但是意思却是明白的很了。
言辙脸色微微更加阴沉了几分，没回话，但气势倒是瞬间弱了下来。
他捏了捏拳头，将袖子从先前妇人紧攥着的手里挣开，好一会儿，又狠狠瞪了言辞一眼，哑声道：“若是想说风凉话，也只有现在了。咱们的时间还长着……走着瞧吧。”
说罢，又深深地凝视了言辞一眼说罢，随即转了身，携着未消的怒火拂袖而去。
红湘站在言辞身边，虚扶了他一把。
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前疼出的冷汗，心疼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三少爷这也、这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话不行，竟然还敢动起手来了！”
言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踱步站到了楼梯旁，垂眼看着楼下言辙显然带着怒气的背影，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
皇室忌惮拥兵自重的权臣已经不是一两天，再加上他们家出的还是个异姓王。别说原文里是发生了林落那件事——就算没有，依照姬子楚的性格，上位后对整个王府动手清算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异姓王的爵位本就不该继续世袭下去。
他们这些人既没有言成荣的军事才能，又没有正统的皇室血脉，平白得了个“王”的称号和那么些兵马，能不叫姬家觉得碍眼么。
言辞把视线又收了回来。
红湘在旁边观察着言辞的神情，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这饭……还吃么？”
言辞偏头看她一眼，奇怪道：“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吃？闲逛了整个上午，你难道不饿吗？”
饿当然是饿的。大半天粒米未进，这会儿就差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红湘犹豫：“但是……”
言辞却面色轻松，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被之前的那些事影响到似的：“别但是了。这都已经过了午时，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去楼下把小二叫上来吧。”
说着，也不看他，抬步往原定的雅间走了去。
这酒楼也不知是哪个家族在背后把持着的，位置选得极好，楼前是闹市，楼后倚着帝京最大的沁阳湖，从屋子里推开窗，一低头便能将整片湖景尽收眼底。
言辞拖了把椅子靠着窗坐了。
阳光正好，合着微微的风，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言辞单手托腮，半阖着眼数着湖面上一圈圈漾开的金色波光。
如果能选，他才不想当什么世子。
他宁愿穿成林落手下的一个小仆役。
至少主子性格和顺，待人宽容，更何况还是官方钦定的未来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这么想想，言辞突然就觉得有些心酸：能换个剧本的话，他肯定一开始就选择跟在天选之子身边，兢兢业业地磨砺自己成为他的心腹。
等到那个时候，他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到底能活到哪一天。
每天只要做完分内的事，就能喝茶看报，混吃等死，说不定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少爷还要舒服。
万一哪天主子心情好，打赏他一大笔钱，也许还能准许他提前退休。
这样佛系的日子他不香么？非要这么要命的虚名干什么！
正捶胸顿足着，门口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不疾不徐，像是带了一点试探的味道。
言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没在意。
他的视线虚虚落在远处湖面上穿梭的船只上，只以为是小二上了楼，连头都未回便随口嘟囔一声回应道：“门没锁。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的敲门声止了，随即“吱呀”一声，听着来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一直走到桌子旁，而后才微微抬头看了眼言辞。
见着素来将“礼仪教养”四个字挂在嘴边的人这会儿正趴在窗沿边，单手托腮没个正形儿的样子，鹿儿似的圆眼闪烁了下，像是忽而起了点兴致。
朝着窗边的方向又走了几步，见他被阳光笼罩着而微微泛红的一小节脖颈，眸子微动。
须臾，轻轻开口：“原先掌柜和我说，荣王府的几个少爷吵起来时，我就在想了……果不其然。”
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睡意在对方开口的瞬间，像是道惊雷陡然从天灵盖劈下，让言辞心口猛一哆嗦，人倒是瞬间清醒了。
偏过头，顺着眼前月白色的衣衫往上看，直看到那张圆幼秀气的脸蛋，强自镇定了片刻，低声道：“林少爷？”
林落敛眸，浅浅笑了：“世子，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