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话,尾音咬字却暧昧。
湿热的吐息自耳蜗朝更深处蔓延,恍惚间,言辞感觉自己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块,连带着自己呼吸的节奏都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不自在地微微按住正拦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偏过头,稍稍朝身后那人看了一眼。
营帐背面的阴影处里看不见升起的篝火,只有皎白的月色透过树梢洒落下来,在他的冷如霜雪的眉眼上晕染出一点斑驳的光影。
半明半暗间,其余的表情都看不大清,只能瞧见那双黑若古墨的眼淡淡凝望着他,对视的几秒,却看得叫人忍不住觉得心慌。
言辞眼神飘了飘挪开些许,下意识便将林落的事情藏了起来:“周围太吵,我在帐子里休息不好,索性出来看看风景。”
姬无咎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唇贴在言辞耳侧,声音温和低哑得仿若枕边的情话:“休息不好,所以和未来的太子妃一起结伴出来看风景?”
音调不高,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本王隐约记得,世子和林家小公子之间明明一直水火不容,什么时候关系竟然变得如此亲近了?”
言辞听着他的声音,心跳骤停了一拍。
余光僵硬地瞥过身后那人俊美冷厉的眉眼,好半晌,结结巴巴:“你看见了?”
姬无咎似笑非笑:“怎么,世子心虚是不想叫人看见?”
这倒不是。
林落又不是太子,就算是内定的太子妃,身份暂且还高不过他去。在此之上,他在众人眼里又只是区区一个平君。既然敢光明正大地送他回来,自然也没担心会落别人口舌。
只不过,分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姬无咎问起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却还是选择说了谎话。
说了谎话也不要紧,最惨的是,还被他毫不留情地当场拆穿了。
言辞垂头丧气,把余光收回来,怂巴巴地小声反驳:“……也没有怕别人。”
“我就怕你看见。”
姬无咎微怔。
他稍稍低了头,垂眸看着怀中的青年。
看着他纤瘦的身子藏在他的影子下,只有偏过的侧脸被月色勾勒出一道淡淡的光边。长长的眼睫因为局促而微微颤动,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指尖轻轻地在言辞眼角的泪痣上揉捻了下,感觉到怀中人身上传来的更明显的颤动,缓缓道:“若不是那些反应做不了假,有时候本王真的想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
言辞茫然地仰了仰头,对上的却是双寒星般的眼。
他还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整个人被一道力度倏然拉进了身后那个还未住人的空帐之中。
所有的光在帐帘放下的那一刻都被隔离在了账外,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言辞感觉姬无咎忽而轻扣住了他的下颚,让他整个人顺着那股力道不自觉地向后仰倒在了他的怀中。
紧接着,一双微凉唇自上方缓缓压了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在他口中迅速地攻城略池。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言辞瞪大着眼睛感受着唇瓣上柔软的触感,不知是惊还是慌,一时间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双手向后只能牢牢地攥着姬无咎的手臂,才能勉强不让自己的身子滑落下去。
但在被剥夺了视觉之后,其他的感觉倒像是在黑暗之中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姬无咎是如何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
和姬无咎冷若霜雪的外貌不同,他的吻却是主动而热烈的,舌尖相互勾缠,在不知餍足的逗弄下,逼迫着他也加入进来与他共舞。
言辞不知道他们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肺部的氧气储备几乎快要到临界值的前一刻,压在自己上方的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垂头看着紧攥着自己衣角,已经软的几乎有些直不起身的言辞,姬无咎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红润的唇角:“剩下的部分,就留在秋猎后吧。”
他轻声笑了笑,明明处于黑暗,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叫人看的分明。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句缓缓道:“秋猎之后,本王有些事情还要亲自与世子探讨。”
*
看着言辞跌跌撞撞地掀开帐帘,颇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姬无咎在原地静站了片刻,随即却突然侧眸朝斜后方看了过去。
“你我叔侄相处多年,本王竟不知太子殿下竟还有暗中窥探别人闺房之乐的癖好。”
话音刚落,只见营帐的阴影处竟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
“皇叔误会了。”
纵然四周光线并不明亮,但来人一身杏黄色的猎装在夜色之中却依旧显眼异常。
“落儿身体不好,又连续在路上奔波三日,孤只是心里记挂所以过来看看……谁成想走到此处,竟然看见了些有趣的东西。”
姬子楚说着话,缓缓走近了两步。直到与姬无咎并肩相错,微微抬眸偏头看他,俊秀如玉眉眼之间笑意温润:“虽然皇叔心悦着谁,孤并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是选择荣王世子——
皇叔,荣王一族早非当日。此事若是被朝中知道,只怕届时人心动荡,就不是三五日可以平息的了。”
姬无咎垂眸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袖口,许久,淡淡问道:“太子是在警告本王?”
“皇叔言重。”姬子楚垂了垂眸,唇角含笑:“孤只是不想皇叔因为一时糊涂,做了些叫人非议的糊涂事。你我都明白,荣王势大,近些年来已开始动摇姬家的根基……言氏一族留不得了。”
姬无咎闻言,却没有作声。
他松开袖口,看着姬子楚,许久,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糊涂事么?——若说糊涂事,本王再如何,却也比不上太子殿下。”
姬子楚眯了眯眸子:“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姬无咎轻声道:“荣王妃的寿宴之上,明明事关心悦之人,却还能依旧将计就计算计本王……子楚,你说这件事若是被你捧在手里、含在口中的林家少爷知道了,届时人心动荡,三五日又可能平息呢?”
姬子楚回望着姬无咎,唇边的笑意倏然收了。
明明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但此时看来,竟也有几分肃杀:“皇叔在说什么,孤有些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罢了。”姬无咎深深凝视了他片刻,语气却异常温和,“世上这么多事,若是要事事都能弄得清楚明白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转过身,竟也再不看他,径自朝着自己的帐篷走了去:“夜深了,明日狩猎还需早起。太子也快回去歇着吧。”
*
言辞从姬无咎那里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魂不守舍地吹了一路冷风,这才终于赶在亥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帐子里红湘早已经将被褥都收拾妥当,这会儿看着言辞回来了,赶紧快步走了过去:“世子,您怎么才回来!奴婢都准备出去寻你了。”
说着,又定眼瞧了瞧他,见他鬓发微乱,绯色的脸颊上,一张唇颜色更是格外水润鲜艳,愣了愣道,伸手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颊:“世子,您这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病了?”
言辞的神思还没完全归位,听着红湘的声音,只是没什么精神地看了她一眼,胡乱地应了一声:“没有……只是外面风大,吹的有些凉”,说着,随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了过去,然后坐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红湘朝外看了一眼,见的确夜风呼啸,声势颇大,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也没再继续深究到他的异常。
将披风叠放好收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开口道:“世子可不知道,方才你刚刚出门,王爷就带着人过来了。见着世子人不在,一直追问奴婢您去哪了呢。”
言辞眨了眨眼,听见言成荣的名号,终于算是清醒了一点,偏头看着红湘,有些紧张道:“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红湘转过身,冲着言辞嘻嘻笑道,“当然是说世子觉得月色甚好,所以去周边熟悉环境去了。”
言辞听着红湘的话,心这才缓缓回落下去:“王爷信了?”
红湘:“应该是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之前因为太过于爱慕姬子楚而给言成荣带来了阴影,这会儿就算他已经指天发誓与他们再无情感纠葛,但是只要一提到和林落有所接触,言成荣总是会有一百八十个不高兴。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想到言成荣拉下的脸,到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看红湘问道:“王爷过来说了有什么事吗?”
红湘想了想,道:“只是让奴婢提醒世子,明天一早别忘了时辰,其余的倒没说什么了。”
言辞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茶盏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忽而问道:“话说起来——”
红湘下意识抬头应了一声:“是。”
言辞咬住唇,似乎是在犹豫着怎么措辞:“之前的时候我记得也听你和府里的妈妈讨论过……你对凤君的事情……了解多少?”
红湘惊讶地看了眼言辞:“世子您好端端地问起这个做什么。”
言辞刚刚问出口,看着红湘的样子又有些后悔,摆了摆手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红湘却是神情微妙,她四处环顾一圈,凑得近了些,压低了嗓音好奇道:“是因为林少爷?”
言辞抿了口茶,轻声提醒:“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妄议皇族,如果别人听见,那可是死罪。”
红湘脸色微白,委屈道:“奴婢这不是顺着世子的意思,话赶话么。”又偷偷地,“真的不是林少爷?”
言辞瞥她一眼:“不关林落的事,只是我自己有些好奇罢了。”
红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圈,并不大信,但却也还是颔首应道:“世子想问什么?”
言辞握着手里的茶盏,眉心微微隆着,似乎有些纠结,他沉默了许久,清了清嗓子,终于含糊地开了口:“听说,只要分化成了凤君,那么此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发热期……如果没有……嗯,帮助……遇到发热期的时候该怎么办?”
原文虽然也写过林落的发热期,但是因为他早就被姬子楚纳入了羽翼之下,所以除了春/药那一次强行引诱之外,其余时候的发热期过得其实并不算艰难。
可是像他这种没有固定对象的究竟要怎么做,书里却是从未提过了。
红湘听着言辞的话,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腾”地也红了。
她和言辞对视半晌,见对方目光炯炯,似乎也不是特意问这些事情拿她打趣,犹豫好半天,还是决定将自己从教习妈妈那边偷听来的东西分享出来。
“奴、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红湘结结巴巴,“毕竟府里除了几位夫人,也并没有其他凤君了,只不过听说,如果真是遇到凤君发热期,要么,提前算好日子服用特制的‘抑香丸’抑制;要么……”
言辞:“要么?”
“要么……就与一位龙君结秦晋之好,主动给他标记。”红湘咳了一声,“无论是吃药还是用龙君的香气,对于发热期的凤君来说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按照实际来说,只有标记才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发热期的问题。”
言辞沉默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这种奇怪的体质,被标记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标记不像简单的缔结婚约。一旦标记,对凤君来说,那可就是一辈子的枷锁。
他如果找,能找谁呢?
姬无咎吗?
那他还不如就这么干熬着呢。
言辞思索着,忽然之间竟又回忆起了黑暗中的那个吻。
明明更过火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是像这样,在双方都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吻却还是第一次。
冰凉却又火热,两唇相处的时候,神志却像是全飞散了出去。人如同是走在云端一样,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还……蛮舒服的。
言辞想着,耳根子忍不住就有点发烧。
强行喝了一口茶水将心底那丝躁动压了下去,又开口问道:“那‘抑香丸’……哪里能找到?”
红湘摇了摇头,虽然奇怪言辞的刨根问题,但是也还是随口回了句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抑香丸’是稀罕东西,里面的药材大多都是顶珍贵的,虽然私下里大家说着,能真正用得上的可没几位。况且凤君毕竟稀少,难得分化出一位,大约也都早早许好了龙君,需要‘抑香丸’的就更少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现在我需要!
无比需要!
言辞看着红湘,眉目纠结。
虽然依照荣王的势力,找个“抑香丸”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他直接走到言成荣面前,告诉他,他一直予以厚望的嫡长子突然之间分化成了个凤君吗?
这话带来的后果太严重,言辞都有些不敢想象。
红湘侧过头,看着言辞还坐在原处发呆,喊了一声:“世子,亥时三刻了,需要打水洗漱休息了吗?”
言辞抬头看红湘一眼,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这事不能急于一时。
而且至少现在也算是有个方向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来的好些。
将茶盏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也不早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