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在萧熠怀中僵硬着身体不敢乱动,任由萧熠抱着他向着床榻走去,直到被被萧熠横放在床上,伤处的牵动,鸦羽般睫毛才轻轻颤抖了一下。
察觉到怀中人的瑟缩,萧熠看了看雨化田沾血的下摆和身上那些痕迹,皱眉:“昨夜……伤得可重?”,
雨化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萧熠只好自己做了决定:“我喊人送浴桶和热水进来,你先清理,我去拿药。”
直到此刻,雨化田才找回了一点神智,萧熠这算是……原谅他了?他忍不住在萧熠起身时轻轻抓住萧熠的衣袖想要询问,复又怕惊动了什么似的突然松开。
他害怕,怕一切只是自己妄想,这样的体贴不过是萧熠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他留点脸面,若是他再冒然开口,便连这最后的半刻温柔也留不住了。
萧熠看着雨化田纠结不安的样子,想了想,伸手覆上他刚刚抽回的那只的手,将雨化田的冰凉的手指在手心里轻轻握住,对雨化田道:“化田,你以为萧子靖是什么样的人,做了却不敢承认么——”
“不是!”雨化田飞快地打断了他,摇了摇头:“子靖哥你有什么可承认的,昨夜你醉得厉害,都是我……是我强求的。”
萧熠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没有计较谁是谁非的必要。你待我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如今你我之间又已是……已是玉成之实,那我便更不能负你的一片真心,日后哪怕三千骂名,萧子靖与你同担,又有何妨?”
雨化田怔怔地看着萧熠,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面上没有丝毫勉强之色,就像只是做了一个决定。雨化田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出现了幻听!或者说他是在白日做梦吧,做了一场不可能实现,却美妙无比的梦。
帘帐放下,萧熠说完就出去了,不多时又有心腹的亲兵送热水进来,放下即走,没往床帐中多看一眼。雨化田对浴桶视而不见,眯着眼躺在榻上不愿动,只怕一动,梦就醒了——这梦太好,且让他多沉沦一刻是一刻。
隔了一会,萧熠拿着药包进来,伸手试了试雨化田额头的温度,雨化田仍旧觉得不真实,直到被萧熠抱起,放入加了药材的热水中,热水激得伤口一阵刺痛,而在这种疼痛中他才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真实感。
他猛地转过头,对上萧熠近在咫尺的容颜。
“我刚放了血碣,可是疼得狠了?”萧熠疑惑地看着雨化田问道。
雨化田定定地看着萧熠,忽然伸手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疼痛袭来,而梦却未醒——是真的。他伸手抓住萧熠的衣袖,这一次声音里有明显颤抖:“子靖哥,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萧熠说,手下微微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叮嘱雨化田:“别乱动,好好泡。”
雨化田仍不满足,他一手扒着浴桶的边缘,抬头固执地看着萧熠说:“京中皆道,‘得黄金百两,不如萧子靖一诺’,因萧子靖答应别人的事情从未食言!”
萧熠回视雨化田,点了点头,“是,从未食言。”
“可否与我击掌!”雨化田竖起手掌
萧熠看着雨化田伸到自己面前还在往下滴水的手,苍白、削瘦,皮下血管的青色脉络依稀可见,掌心还有一道明显的新增血痕。他摇了摇头,带着点无奈和包容的心态伸出手掌,击了上去,一声清脆的击掌声,两人手心相合。
——击掌为誓。
既已立誓,是个男人便不会再反悔,何况萧熠又是最重承诺的人。直到此时,巨大的狂喜终是笼罩了雨化田。他想要微笑,嘴角却颤抖的厉害,心脏在他的胸前有力的跳动,震耳欲聋,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温热的眼泪便夺眶而出落在浴桶中的水里,漾开一个个浅浅涟漪。
“你怎么了?”萧熠惊讶地看着他。
“高兴的……”雨化田哽咽着说。
“你……”萧熠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雨化田突然就着两人掌心相叠的姿势拉了萧熠一把,萧熠低头看他,雨化田却是哗啦一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嘴唇贴上了萧熠的嘴唇,萧熠有一瞬的震惊,但看见少年眼角尤自闪烁晶亮了泪光,心中一软,便放任了。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雨化田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忘了自己的伤势,差点在浴桶里滑到,还好萧熠反应及时,稳住了他的身体。此刻,雨化田扶着萧熠胳膊,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满足,他仰视着萧熠,轻声说:“子靖哥,多谢你……”
——多谢你的出现。
——多谢你的教导。
——多谢你的成全……
“你说过的,白云苍狗,沧海化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你没骗我……”
——十年了,我终是将这份不可能也化成了可能。
萧熠抬手,摸了摸雨化田顺滑的长发,唇边溢出半声叹息,轻不可闻。
成化十五年四月,萧熠一行回朝。
北患既除,帝上录平建州之功,萧熠封为忠义伯,雨化田乃是太监,无秩可升,则加食米三十六石,后总督十二团营,开了本朝内臣专掌禁军的先河,朝中风头之劲,一时无二。
天色转明,明亮的晨光透过窗纸,落在屋子床前的帷幔上,帐中薄被之下,两人交颈而眠。其中姿容迤逦的少年渐渐苏醒,一睁眼便下意识便转头,看到身侧的人还在,一双漂亮的凤眼便弯了弯,眸中光华流转,嘴角也不自觉地轻轻勾起。
这少年自然是雨化田,此刻他心中有情,本来便十分艳丽的眉眼间又多了一份魅惑,更显得风华绝艳。
他侧过身子,一只手支起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萧熠英挺冷峻的睡颜,觉得心中的欢喜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了,抬起手指忍不住顺着萧熠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不少的五官轻轻描绘。两人在一起已有一年了,这样的生活在一年以前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而现在,一切成真,而且还会长长久久的继续下去,想到这,他便觉得心中一片安宁喜悦。
“别闹。”闭着眼的萧熠忽然抬手,准确地握住雨化田悬空的手腕。
雨化田闻言便停了手,只是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萧熠的手背。
看着这权倾朝野的西厂厂督像只养熟的猫儿一般毫无顾忌地表达着乖顺和依恋,纵使是萧熠这样冷情的人也不由地感觉心下柔软,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雨化田的脸,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吧。”雨化田道,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心虚。
萧熠拉开帷幔,刺目的光线照进眼中,他迎着光线轻轻眯了眯眼,“这叫还早?
”
雨化田两颊飞红,没有答话。
“真是芙蓉暖帐度春宵,君王从此不早朝。”萧熠挑眉看着他,“现下京中都在传我私养外室的事,府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我又彻夜不归,倒是要坐实那传言了。”
原来在萧熠出征的这段时间,万贵妃大肆活动,终于将其弟万通送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次大胜归来,萧熠也没有和贵妃一别苗头的意思,干脆交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圣上大概是有些过意不去,又赐下五城兵马司的大印,升他为五城兵马司掌印,全权负责京都治安。
萧熠卸任锦衣卫指挥使后无要事不得进宫,而雨化田本是西厂督主,后又统领了禁军十二团营,需常驻内宫,故而两人相见不易,若是要见,便约在萧熠外置的宅院中。雨化田身份特殊,每次前来都要乔装易容一番,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要扮作女子,但他却丝毫也不嫌麻烦,每三日必要出宫一聚,久而久之,京中便有萧熠养了外室的传闻。
“你可是在意那些流言?”雨化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萧熠。
“他人所言,与我何干?况且我与你确有私情,只是这样……”他的目光落在雨化田身上,“你心里可会觉得不平?”
“怎会。”雨化田扬唇而笑,笑容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满足,“只要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我什么都不介意。”
大概是那时雨化田的眼睛太勾魂了,眼角的红痕斜挑,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被这样一个少年全心全意的爱慕,萧熠觉得自己很难不被感动,他忍不住抬手扣住雨化田的头,低头吻他嫣红的嘴唇。一开始是萧熠的吻,不过很快雨化田就开始回应,细腻温润的小舌头,又热情又缠绵地纠缠上来。
一吻结束,雨化田的眼睛妩媚的像要滴出水来一般,手指轻轻挠着萧熠的手心,真像一只撒娇的猫儿,萧熠心里想笑,又有点柔软。最开始的时候他接受雨化田,也许是心有不忍,还夹杂着些许愧疚,不过相处下来,却觉得雨化田真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男儿当世,自然是建功立业为重,他对自己的女人没什么幻想,安分守己便好,若能做到温柔贤惠则是更佳。
而雨化田却比他最好设想还要好上许多,他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能理解他更多的政治理念,还有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布置安排,甚至在朝堂上也能助他一臂之力,闲暇时可以陪他煮酒论剑,抚琴吹箫,笑谈百家,不会胡搅蛮缠,也不会无理取闹,对他背后的宋国公府没有任何索取。这大概便是这个时代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差别吧,雨化田不是依附他而活的柔弱菟丝,所以才能在更广阔的天空中陪他翱翔。
两人虽相见不易,也没有许下山盟海誓,但这一年的相处却真实地让萧熠感觉心中偎贴,茫茫人海,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得到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是他的幸运。
天色已经大明,日光照在萧熠的半张脸上,他的眼神格外柔和。雨化田看着萧熠,大概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可纵使萧熠对他也终于有了情意,又怎及他对萧熠深爱的万分之一?
不过他也并不贪心,只要在萧熠心中他是最特别的那个——对等与否,他并不在意。
想到此处,雨化田唇角微勾,他伸手取过外袍,披在萧熠肩上,萧熠抬手,握住了雨化田的手。这一刻,两相偎依,一室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