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杨扬,朝鲜王朝光海一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萧熠发现星星上来的客人似乎对植物有特殊的影响力,自从对方来了以后,花园里的植物全都变得生机盎然,满园梅花第一次在初雪降临之时全部怒放,非常美丽。
后院花园中,萧熠和徐宜花站在廊下赏花漫步。
“宜花,来到汉阳,你生活的开心吗?”萧熠一边走,一边问道。
“开心,”挽着他手臂的少女便抬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大家都对宜花很好,宜花很开心。”
“那就好,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怕你会感觉不习惯。”
“一点也没有不习惯,不瞒大人说,在来此之前,宜花心中十分忐忑,因为未曾出嫁之时,每日都听母亲念叨嫁人之后要守得总总规矩,总害怕会有做得不好地方,惹夫君生气。可宜花从没想过能遇到大人这样温柔的人,这段时光,每日陪着大人,读书,画画,赏花,写诗,是宜花一生当中最为轻松愉快的日子。”
“这便是最为轻松愉快的日子吗?”萧熠失笑,“宜花,你想要的生活可真是简单啊。”
“简单才容易实现啊。”宜花放开萧熠的手,走到廊外,伸出双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大人,你看,下初雪了啊。”
“是啊,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过世的祖母对我说过,下初雪时,说得任何谎言都可以被原谅,哪怕是对王说谎也一样,但我现在想说的话绝对不是谎言,我好想要快点长大,想让大人看见我长大后美丽的样子,想要和大人一直一直地的在一起,永远快乐的生活下去。”她这样说得,勇敢的抬头注视着萧熠,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虔诚的恋慕。
“真是傻孩子。”萧熠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走到廊外,伸手拂去少女头发上的一片雪花。
察觉到他动作中的温柔,徐宜花便幸福的笑了,随即顺势偎依到萧熠的怀中。
花园里,隔着怒放的寒梅,都敏俊他在花影绰绰中看到了这一幕。七倍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哪怕不是刻意去听,他们的对话也就像响在他耳边一样。
那两个人类之间的感情,让他感觉温暖又羡慕……
他的母星是一个非常冰冷的星球,他的所有族人都是在自然中孕育而生,不像地球的人类,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亲人。
这些他都没有,也没有名字,没有爱,没有任何温情……
每一个族人都力量强大,思维敏捷,这些特质让他们的星球发展一日千里,族人探索完自己的星球,便将目光转向更为遥远的宇宙。
终于有一天,在浩瀚的群星中,他们发现了一颗生存环境与他们星球极为相似的星球,隔着漫漫的星空,他们对这颗遥远的蔚蓝色星球充满了好奇。
于是他们改造了一颗小行星,每隔404年,这颗小行星便会到达近日点,这段时间他们可以搭乘飞行器从小行星到达这里,采集各种样本,带回研究。不过行星经过近日点的期限只有十五天,所以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返回,一旦错过,便要再次等待四百年。
再过两天,就是飞船返程的日子了。
但他却如此的不舍,一想到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身边,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听那个人念书,看那个人画画,再也见不到那让天地都为之温柔的笑容,心里便觉得非常难受。
花园中,萧熠牵着徐宜花沿着长廊向远处走去,而都敏俊还留在梅花树下,黑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管再怎么不舍,两天后,返程的日子还是到了。
道别早就做好了,早上金明泽和徐宜花陪他看了最后一场雪景,说晚上就不来送他了,省得徒留伤感。
飞碟在汉阳城上空来来去去的盘旋着,发出耀眼的光芒,引得过路的百姓指指点点。
都敏俊手握着画轴,独自站在山顶空旷平地上。
很快,一只飞碟便感应到他的方位,飞到了他的上空,随即一束柔和的白光笼罩了他,光柱之中,都敏俊双腿离开地面,缓缓向上升起。
他被飞碟的吸力纳入飞行器的腹舱之中。
舱门在都敏俊脚下慢慢封闭,他在这道裂缝尚未完全合拢之前,最后向下望了一眼这片土地,而脑子浮现出来的,竟然全都是金明泽浅笑悠然的面容,难受淤积在他心里,沉甸甸的,胸口仿佛空了一块,空得生疼。
从此,就再也见过不到了……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心脏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难受过。
他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想走的……
他想留在这。
想陪着那个人身边。
想再听到那清冷的声音。
想要那种温暖。
还想要很漫长的时光,在每一个初雪时节,共看满园梅花的芳华。
在舱门封闭的最后时刻,都敏俊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跑到门口,一个纵跃,堪堪跳出飞行器合拢的舱门。
然后是向下坠落、坠落、坠落……
风在他耳畔剧烈地呼啸着,然而他嘴角却勾起释然的笑容。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也再没有什么可舍弃的了。
他已经做了决定,仅此而已。
虽然下落过程中都敏俊已经用超能力静止了几次时间,身体砸到地面上时仍是发生了一次强烈碰撞,剧烈的撞击,哪怕是他这样的体质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但心里却是轻松的。
都敏俊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用手背擦掉唇边的血痕,有些期待想着,如果他告诉金明泽他决定留下来了,那个人会露出什么样惊讶的表情呢。
一个模糊,都敏俊的身影消失在山顶上。
下一个瞬间,他出现在金家大宅内部。
然而事情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已经深夜了,整座大宅却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来来去去,都是一脸惶恐。
都敏俊随手拉住一个提着裙子奔走的丫鬟问:“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认出对方是府上的客人,不安地说:“明泽少爷突然昏过去了,大夫说有生命危险。”
都敏俊脚下一步踉跄,随即顾不得自己面前还有一个人,便直接瞬移到金明泽的房间内。
耳边第一时间听见的是徐宜花压抑的哭声。
随后他看见屏风之后,金明泽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嘴唇乌紫,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胸口在起伏,而徐宜花趴在床沿伤心的哭泣着。
看见都敏俊忽然出现,徐宜花眼里蓦地亮起一抹希望,她扑到都敏俊的腿边,直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大人,你没走,太好了,你救救夫君吧,你有那样神奇的能力,一定可以救他的。”
“他怎么了……”都敏俊又走近了一些,艰涩地问。
“夫君早些时候就感觉心口不适,怕耽误大人的归期,一直忍着没说,还陪大人看了雪景。回来后服了汤药,本以为没事了,谁知晚上却突然昏倒了,大夫刚刚来过了,说……情况危急……命悬一线……若是明日之前,再醒不过来,便……便可以准备后事了,求大人,求大人救救夫君啊……”
那个人就躺在那里,从未有过的虚弱姿态。
都敏俊嘴唇开阖了几次,最后说道,“我……我没办法……”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巨大的无力感覆盖下来,心脏的疼痛在这一刻相伴而生。
“怎么会,你可是星星上来得使者啊。”
都敏俊说不出话,沉默在房间里无止境蔓延,长时间得不到回复的徐宜花终于绝望,转身趴在床沿大哭了起来。
都敏俊则是茫然地走出房门,双手环肩,缓缓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第一次,他感到如此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雪,看不见星光。
徐宜花握着萧熠的手,哭着哭着便在趴在床前睡着了,而都敏俊则在院外的雪地中坐了一夜,身上覆满落雪,犹如一个雪人。
万幸的是翌日,萧熠苏醒过来了。
大夫诊过后脉,说是因为病人本身,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才能转危为安,但病人的病情仍是到了非常严重地步,不容乐观。
徐宜花亲自去煎药了,拜托都敏俊替她照看萧熠。
苏醒过来的萧熠,倚靠在榻上,厚实的被子一直盖到胸口,长发未束,如墨般的黑发迤丽地倾泻而下,和着他雪一般苍白的脸色,即使尤在病中,也透着一种孤高清冷的美。
他看见都敏俊出现在房中,非常惊讶。
“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昨夜就该出发了么。”
“我不想走了,我想留下来。”都敏俊坐到了床头,帮萧熠拉了拉下滑的被子。
“不回去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飞船还会再来的,可以等下一次机会。”都敏俊垂下眼帘,如此说道。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所谓的下次机会,是在四百年后。
放弃这一次机会,代表的是他要独自一人,在这颗星球停留四百零四年……
“那真是太好了,其实,听闻你要走,我和宜花心里都很不舍……”萧熠笑了起来,正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却突然顿住,同时一手捂着心口,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你怎么样,是这里痛吗。”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萧熠额头出了一片虚汗,喘了几口气,才慢慢缓了过来,摇了摇头,说:“没事,习惯了。”
都敏俊抿了敏抿唇,“你的病,不能治好么?”
“这种先天之症,是治不好的。”
听闻此言,都敏俊淡漠冰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眼中浮现出非常难过的神色。
萧熠却对他笑得云淡风轻:“先生,并不需要为我感到难过,世界上哪有不死的人呢,人总是会死的,只是我会比别人走得更早一些,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没什么看不开的。不过,却有些放心不下宜花,其实像我这种病人根本就不该娶妻才对……”
“宜花很喜欢你,她愿意的。”都敏俊说。
“无论如何,两个人之间,被留下的那个人总是的最不幸的,而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唯有尽量帮她安排一切,好让她以后独自一人也能好好得生活下去。”
“……”
正说着,徐宜花端着药回来了。
萧熠打住话题,转而向少女招了招手,说:“煎药这种事,为什么不交给丫头们做。”
徐宜花用白瓷的勺子舀出一勺的药汁,轻轻吹凉了,递到萧熠唇边,“因为我比她们煎药的时候更加诚心,神明会看见的。”
萧熠将药抿了,再次悠悠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傻孩子……”
都敏俊看着徐宜花专注地喂金明泽喝药,那两人之间好像自成了一个温暖而安宁世界,让人无法插足,但都敏俊并不嫉妒,此刻他的感情仍旧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还未曾学会人类的嫉妒、情/欲、占有欲。
他只是看着虚弱的金明泽,心里惶惶然地感觉到心痛和难过,他的生命太漫长了,无数的时光从他生命中流逝,漫长到没有死亡的概念,但那个人却会死……
他第一次这么喜欢和在乎一个人,却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