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到的百鬼夜行明显不属于中国的语序,这个词语是从日本流传而来,日本平安时代崇佛,加之平安时代的武士贵族不注重民生疾苦,导致这个时代出现许多百鬼夜行的故事。
这个时代正处于中国的中晚唐时期,有鉴真东渡,玄奘西游,佛教影响尤其之大。
平安时代天皇迁都到平安京,其中都城的城门“罗城门”,后来渐渐成为后世罗生门的原型,顺带一提,这个时代的女子有染黑齿的习俗。
如果仅仅是百鬼夜行,也好说。
可是这是夏夜,恰好是七月半,鬼门开。
完全符合道教传统里中元节的群鬼出游,此时阴气最重,孤魂野鬼出没于民间,他们如今在荒郊野外只看见了百鬼游荡,若真是鬼门大开,这个数量应该远远不止,百鬼、亡灵,吸引他们往一个方向聚拢的恐怕还藏着什么更为阴邪的东西。
李斯安的手揽上齐一的肩膀,抬了下眉:“嗨,帅哥?在想什么?”
齐一回过神,答:“在想这是哪国的鬼。”
李斯安憋出两个字:“牛逼。”
齐一:“走吧,去看看它们到底在干什么?”
李斯安对齐一这种一心求死的精神极为称赞,他一跳,抱着从系统刚取出的书包拔腿就跑:“回见了您嘞。”
齐一尚未来得及追赶,只看见一个李斯安扭头就跑的背影。
一扎进鬼堆里,李斯安就失去了方向。
后果是他像一条逆流而上的咸鱼,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被深海里的咸鱼们包围了,而且这些咸鱼们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显然这条逆流的妄图改变方向的鱼被大流逼得没法前进,只得停下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停步使得个别鬼绕开了,个别很不满,后面的兄台的手掌搭上他的肩,沉重得像把他按进泥土里。
李斯安转过头。
这位兄台长得如同只巨型黑猩猩,两米高壮,头顶两个尖尖的黑角,这一张典型性非人的脸让李斯安呼吸一屏,猛然憋住了气息。
传闻中这样就不会有鬼发现阳气的存在了。
然而这位兄台很困惑地看着李斯安憋得面红耳赤,就跟静止的幻灯片似的。
久到李斯安憋不住,差点泄气时,兄台拍了拍他的肩,朝百鬼游荡的方向指了指,用手势在说你走错方向了。
李斯安的气猛然吐了出来。
这一回根本不需要齐一动手,李斯安自己就回来了。
“作孽啊。”李斯安站在齐一身边,望望周围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妖魔鬼怪们,叹了口气,“有句谚语说得好哇,雨夜,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乐此不疲,如今就我们两人,你乐此不疲了吗,齐一。”
“你不害怕?”齐一问见他还有心思耍嘴皮子,不由问。
“怕呀。”李斯安说,“这不有你吗?”
齐一一怔,没想到他这么信赖自己。
结果这厮一张嘴,下一句就来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群妖怪倘若真要动手,肯定一死死两,至少我在临死前还能大吼一声谁来殉我,你这不就来了吗?”
齐一:……
是他多想了。
“可惜我此生还没吃过爱情的毒打。”李斯安说着,话锋一转,“完了,我爷爷要失去他唯一的孙子了,你爷爷也是,两个孤寡老人家怎么办喽。”
齐一抿唇:“不会的。”
李斯安眼皮一掀,语气捉摸不定:“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死,你爷爷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爷爷,他。”话音落半,齐一陡然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话,猛地闭了嘴。
像抓住了什么把柄,李斯安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你。”
齐一沉默,李斯安不和他计较,和他一道慢吞吞地混在百鬼里走。
其实说完全不害怕也是假的,但是当有个朋友一起时,再害怕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痛苦,就连一起去送死也是。
“你是什么鬼?”李斯安问。
齐一侧头想了一阵,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李斯安一本正经地说:“你装鬼总得装得像点吧,你得先给自己定个身份,这叫做人设,然后靠着你独特的鬼身份吸引众小鬼们信服你是只大鬼,这叫吸粉,然后开始吃小鬼,这叫收割,但为了让未来更多小鬼信服,你得矢口否认你曾经的人身份,这叫洗白,最后一步混上鬼链顶流的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但也不能太猖狂,鬼上有阎王,阎王不高兴了,它捧得起你,也会抛弃你。”
齐一说:“我是人,为什么要装鬼。”
李斯安思索道:“因为百鬼夜行啊。”
齐一“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李斯安也跟着笑。陡然间,李斯安的手往齐一的裤腰带摸去,齐一猛地回缩,掌心凌厉一按捉住了李斯安的手腕。
李斯安的眼皮抬了起来。
齐一:“你再来?”
李斯安说:“哥,给点尿。”
齐一:“你有病?”
李斯安文绉绉地说:“传闻童子尿与黑狗血能降妖辟邪,没有黑狗血,童子尿也行,我有两个壶,我们两一人灌满一个,以防待会它们忽然扑过来,这不是有病不有病的问题,这是我爷爷能不能再见他孙子最后一面的问题,你忍心看我八十岁的爷爷孤独终老吗?”
齐一死活拉着自己的裤带,李斯安强拽不下,只得放松语气,先声夺人:“你干嘛那么自私。”
被泼自私脏水的齐某无话好说,和他拉拉扯扯一路,拉扯得连鬼都看不下去了,剪刀似的手往他们脑袋上伸来,惊得他们两个半推半挤挪到了槐树下,不挡正在正经夜游的百鬼的路。
齐一还很冷静地给他分析:“你这样很变态。”
李斯安思索了两秒:“那我灌,你给我扶着,童子尿说什么都得接上一壶吧,不然万一打起来了,很容易被gank,况且我们俩都没出复活甲。”
齐一没说话。
李斯安不耐烦地说:“那你来总行吧,我给你扶。”
齐一说:“这里没有水,不能洗手。”
所以会弄脏,洗手液还不够,李斯安一下子就辨认出了潜台词。
“命都没了,还怕脏?脏什么脏。”李斯安说,“那行吧,我自己来,再分你一半,够义气吧。”
“不行。”齐一说,“你会抹我衣服上的。”
李斯安一噎,但想到他说的也是实话,便假意说:“我不会。”
“你一定会的。”
李斯安和他吵了半晌,最后他自己不弄,还不让李斯安弄,着实霸道,李斯安气着了,提着裤带作势要尿他身上。
齐一表情纹丝不变,眼锋如刀,扫过李斯安下盘时,竟让李斯安看出一种奇异的杀气。
“你会打我吗?”李斯安犹豫着放下了手。
齐一很轻地吐出三个字:“折了你。”
李斯安霎时安静如鸡,一声不吭放下了裤子,老实起来,从书包里取出王启给的黄符,压在心口里,道歉说:“对不起,我想多了,没有外物辅助,我们也能打,有老王的黄符压底,不怕。”
他们顺着百鬼的方向走,这一路实在慢,走走停停,李斯安抱着反正都得死一个也逃不掉的念头,全程走了下来。
愈往前行阴气愈重。
森森槐树林间挂满了红灯笼,如一双双被剜开的眼睛,血红花蕊在寒风中瑟瑟鼓动。
他们走向风流动的方向。
其中参杂着暮鼓声,又像野马嘶鸣时,四蹄飞踏溅起的雪粒,发出那种狂啸,还有很多剑气铁器撞击的声音,惊雷,钟声,篝火烧得噼里啪啦。
最为让李斯安心悸的是风,风声透骨,像在嘶吼哭泣,那种声音引得整片槐林黑鸦飞出,与其说是风,更像一种丧声。
野哭千家。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发怔的瞳孔里倒映出天幕上一轮红月。
红月映夜,是不详征兆。
齐一也蹲下身来,手指摸上泥土。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一截骨头,白森森,和泥土融为一体,不止如此,目光所及之处,无数尸骸,铠甲,兵器,血肉泥泞地堆在整个槐林里。
这是个乱葬岗。
里面半是融入泥土的白骨很像外边的骷髅人们,但李斯安冥冥中觉得这两堆不是同一批骷髅人,人类什么都喜欢分上个类,外面一批骷髅人明显是近先年出来并且和他新手教程的任务脱不了关系,而槐林里面这批骷髅,从他进入以来,系统就没有吱过声。
但显然这么大一片阴森的鬼槐树以及乱葬岗,安排在这里,还与主线任务无关就很奇怪。
加之入侵李斯安系统,故意控制并诱导他进来的女声,怎么看都有些关系,至于王启,进入这里后,王启的表现也怪异,在槐林里三句一试探,如果不是忽然离开了,李斯安怎么都觉得他王老哥也像是个有所图谋的。
自何况来到此处后,离得越近,他越是心神不安。
那些妖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中间的千万尺有余的巨坑里走去。
加之黑云压顶,百鬼嚎哭。
李斯安说:“去底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