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说话之时,一道人影路过,准确的说,是朝李斯安旁边的位置走来。
齐婴浑身的气质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眉眼浸了层寒霜,像万年不动的冰雪,不笑也不说。
周围人的笑下意识都收敛了些,门口原本嘻嘻哈哈玩成一团的学生散了个干净,连前桌的今哲克也转过头去。
原地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李斯安吝啬地藏起了表情,将手里草稿纸一揉,草草攥进手里,整颗头趴进了手臂间。
介于之前那番狠话,他不由自主想到齐婴是否会像他一样难过,可是会吗,齐婴看着就不像会伤心的人。
李斯安想着莫名难受起来,头枕在手臂间,低下的眼睛映出黑漆漆一片光,摸不到边际。
他心道,放过他吧。
那时在山庙里他看齐婴拜佛,他只觉得好笑,如今他竟也想去拜拜,因为实在太难受了,怎么也不好怎么都生气。
齐婴穿过他,齐婴是靠墙坐的位置,李斯安则是坐在外侧,这个位置便于李斯安上课玩心起时和别人飞小纸条。
由于他们坐的是最后一桌,再右边就是大门,中间的空隙并不狭窄。
但齐婴穿过时,却仍然擦到了李斯安的背部,衣角扫上了李斯安脊椎骨后的衣服。
李斯安被扫到的部分不由一震,身体往前缩了下,又趴成了一个团子。
他不觉磨牙,齐婴难道没有自己的路吗?为什么要挨着他走。
整整一节课。
李斯安等着齐婴和他讲话道歉,他等了一节课,也没能等到对方开口。
李斯安的手偷偷撑开一丝,指缝里露出一点眼睛来。
齐婴的手指压着透明胶布,正在粘合碎纸,是在贴那本被李斯安撕掉的作业本。
作业本被撕得只剩下残骸。
齐婴的侧脸冷淡安静,专心致志地拼凑碎纸,低下的视线显得极为认真。
李斯安捧着颊,气鼓鼓瞧着他,心头全是委屈劲。
像是有所察觉般,齐婴指尖动作一顿,视线倏然偏过来。
李斯安急忙低下眼睛,详装不知,从身前伸出的手臂横在脑后,抱着后脑勺转了个方向。
齐婴看着李斯安手指罩住的黑发,眼里黑深,足足盯了有几秒,像是在迟疑那种被窥视感从何而来。
李斯安的汗从鼻尖冒了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出假睡时那种均匀的呼吸,假装在打瞌睡。
半晌,他感到齐婴的视线从他发顶移开了,又面无表情地落回撕碎的课本上。
中午,李斯安撂不下面子,撇下齐婴自己去了食堂,他伙伴多,不一会儿,就呼朋引伴坐了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有。
李斯安是肉眼可见的丧气,这点丧全是因为齐婴,他旁边的几个人这陡然而来送殡似的气氛给刺激着了,来找李斯安玩是玩来着,不是来看人摆苦瓜脸的,匆匆吃完当场就跑。
今哲克实在看不下,隔着遥远看到齐婴一个人坐着的位置,对李斯安说:“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斯安叼着一片菜叶子,有气无力地哼哼:“什么。”
今哲克:“我去把齐婴叫过来。”
“你叫不动他的。”李斯安说,“只有我可以叫动他,他除了我的话谁也不听。”
说完这句,他也觉察到不对,齐婴也不会听他的,人顿时更气了。
清汤寡水,全是素的,没半点油荤。
“那你去啊。”
李斯安嚼了嚼叶子,嚼之无味,又不想吐出来,强行咽下去:“为什么不是他来找我们。”
“他从来都这个性格,什么都云淡风轻,冷漠不睬人,你跟他两三岁就认识了,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今哲克说,“你当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李斯安说:“是啊。”
他低着头,筷子尖拨着白米饭,颇显可怜。
所以人为什么要有个坏脾气的好朋友呢。
今哲克一个头两个大:“你吃了都快半个时辰了,我要走了?”
李斯安才抬了眼睛:“求求你快点滚。”
今哲克利索地收拾东西,原本最后一个和李斯安吃饭的人也走开了。
李斯安孤零零坐在食堂一排长椅中间,三片落叶凄凉飘过。
他望望远处也孤零零坐着的齐婴,郁闷地啃起胡萝卜来,越想越难受。
他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为什么齐婴要这样子,齐婴这个混蛋。
大混蛋。
整个下午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关系僵到了极点,恐怕就算是陌生人,态度也没这么冷。
一放学李斯安沉着脸站起来,把书往书包里一堆,等也不等人了,直接回家走。
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个表情。
李老爷子正倚着栏杆喂锦鲤,一池锦鲤摆尾朝着李工手指投下的鱼粮游去,有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在一旁陪着李工笑,不知在说什么。
李斯安背着书包从庭院另一头过来,李工朝他招手:“安安,过来。”
李斯安走了过去,打量那中年胖子一眼,见他拇指上带着玉扳指,瞧着有点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
没等他想到什么,这人就笑了:“这就是令孙吗?果然有如他父亲一样,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真是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李斯安平生最厌恶别人谈及他父亲,脸色骤变,但出于家教没有当场走开,只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
“这是钱叔叔。”
李斯安说:“钱叔叔好。”
“好了,去写作业吧。”李工手一挥,又让李斯安走了,李斯安回过头去,那不速之客笑眯眯对着老爷子,点头哈腰的,这让李斯安浮起一种奇怪感觉来,但很快这感觉就被抛之脑后了。
李斯安晚饭是一个人吃的,回家的路也是一个人走的,孤孤单单,跟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他前半生加起来的委屈都没今天一天受的多。
入睡前李工来看他。
“爷爷。”他开口,想说什么,但半晌,那些话落入肚子里,一个字也难吐出。
像是看出了李斯安的为难,李工拍他的肩。
李工说:“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醒了后照旧满血复活。”
李斯安等了半晌,终究点点头应下。
回顾自己的一天,他觉得没意思透了,为什么要等一个傻逼来认错呢。
他吐出一口嘴里的泡沫,将牙刷放了下来,躺到了床上。
李斯安认真想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
他打开手机,把微信和□□的头像都弄黑,连昵称也改成了空白。
他还仔细想了想要不要在签名上写已黑化三个字,想想还不要了,真正冷漠的人类都是无形胜有形。
然后编辑了一条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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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在末尾加上一个句号,可以显示出他对尘世不屑一顾的逼格。这简洁明了的三个字,表达他内心对这个世界极度的不满和冷漠。
就他齐婴不理睬人是吧。
做完这些,他关上灯,放空一切,深吐出一口气。
李斯安(已黑化)
李斯安手指攥着被窝角角,积压已久的心底陡然浮出一股莫名的快乐,他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可一闭眼睛,耳边又响起了齐婴那声“汪”。
李斯安有些无措,整颗头都团进了被窝里,抓着被角捂住了耳朵,强迫自己入睡。
可他实在是气,凌晨三点,李斯安做了个噩梦,梦里浮出齐婴在大火里熊熊燃烧的眼睛,他对着他笑,身体却往后倒去,万箭穿心。
可他又跳入了火海,像一粒灰,彻底湮灭于烈焰中。
李斯安被吓醒时,脸上全是泪痕。
他穿着睡衣就跑出去,他家和齐婴家不远,从隐秘小道翻了进去,他找了块石头,准确无误地摸到齐婴房间门口,把齐婴的窗户砸破了。
听着貔貅陡然响起的一声狗吠,李斯安心满意足,摸回家睡了个回笼觉。
一睡就是天亮。
李斯安正睡得迷糊,被床头的闹钟吵醒了,他整个夜里都没能睡好,出了一场冷汗,浑身都软。
一条手臂滑出被子,从床边沿垂下来。
李斯安梦游般抓着手机,晨起时的声音哼哼唧唧,软得像能掐出水来:“不想开学,嗯,我起不来了。”
对面静了两秒,冷淡的声音顺着扬声器那端传到他耳朵里:“让我过来找你吗?”
李斯安连眼皮都睁不开,气息很弱地吐出,半梦半醒间连昨天的愤怒都不记得了,有气无力地哼哼:“哈,好难受啊,齐婴,我没有力气了。”
“哪里难受?”
“嗯。”李斯安说不出来,他整个眼睛汗湿了,手背搭在眉骨上,艰难地呼气,“嗯,我好渴,齐婴,我的骨头像是在烧。”
几乎没有迟疑的,齐婴说:“我马上过来。”
李斯安的手机从床上掉了下去,手机撞到地上,发出沉重一声,这令他陡然惊醒了。
求助什么的,不是一个黑化的李斯安该干的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打电话过去了。
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向浴室,腿发软到根本站不住,堪堪扶住了瓷砖。
这时他看清自己的手,手指甲尖尖长着,像野兽的利爪,按在雪白的瓷上。
这一眼让他顿在半空。
视线往上抬。
镜子里,他的脸是正常的,与平时无异。
只是原本两颗小虎牙的地方,虎牙顶端变尖了,长出了一小节,像是妖怪的乳牙,隐隐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