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里的池塘透出一层薄薄的青霭,旷野寂静,水滴顺着荷叶叶尖“啪嗒”坠入水面上,惊起一圈涟漪。
天光尽头,慢慢出现了一个被月光拉得狭长的人影,李斯安站在光影那端,目光得略微空洞。
齐婴叫他名字,他没有应,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齐婴几步追上去,去抓他的手腕拦人,手却被李斯安甩开了。
李斯安的精神状态显得差极,颓丧地回过眸,但头低着,看不清脸色
齐婴:“魏平临跟你说了什么。”
李斯安想开口,但张张嘴,嘴里全是腥涩的吐息,他有点狼狈地用手背蹭过伤心泛红的脸颊,迫使自己用正常的声线说话,但声音还是在抖:“李怀瑾不是爷爷,我爷叫李工。”
齐婴:“李怀瑾对魏平临做了什么?”
李斯安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是没有想到齐婴敏锐到这个地步,伤心之下,终于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被李怀瑾拿走了,那个虎符,魏平临说被李怀瑾骗走了。”
齐婴平静地听着。
李斯安手指捉着齐婴衣角,嘶声:“开什么玩笑,李怀瑾把虎符骗走?五色创始人,拿走昭宫虎符,还那么凑巧还是我爷爷,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有些话确实容易暴露自身。
齐婴的脸色却没有变化,却残忍地将后面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意味着蓄谋已久、层层布局、心怀利用。”
李斯安怔在原地,他没有想过齐婴会将所有的话血淋淋地揭出来,他想往前迈步,却发觉每一步的路好像都被堵死了,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齐婴:“我知道。”
李斯安的脚步停下来,脸色苍白地仰头看人。
齐婴双手插在兜里,站在逆光的树下,半身浸在黑暗中,那半张脸被光影描摹得略为阴冷,连同少年模样的侧脸也添上了有种超脱人世之外的漠视。
李斯安朝后退了一步,狐眸睁大,宛然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怪物。
四周流风吹得满树飒飒。
齐婴摘下他头顶被风吹落的树叶,那叶子从发顶打着旋落了下去,动作语气倶是温和。
“谁都有秘密,爷爷爱你,那不就足够了吗?其他的,很重要吗?”
齐婴的声音平静:“把自己变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直到。”
光下那脸色甚至连变也没变,偏偏是以李斯安的口吻和角度出发,每一句都往人心尖上戳。
那些虚伪的、却被他遮遮掩掩不想承认的事实真相。
就看着李斯安眼睛慢慢睁大,低低抽气,再一动,眼泪不争气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像两团雪珠悬在颊边,还在摇摇欲颤。
他被说哭了。
连魏平临的话也没有把他逼成这样。
齐婴原先那些在嘴边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齐婴沉默,宛如认错那般将对方揽入怀中,试图想用这个动作来冷静双方都不清醒的脑袋。
“滚开。”
李斯安却没那么好说话,他奋力去推齐婴的胸膛,想从中出来,但却被抱得太紧,齐婴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揽入怀里。
这致使他完全依附在对方的臂膀里,双腿微悬,脚尖够不着地,这个毫无安全感的姿势导致他只得支撑在齐婴身上,而齐婴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抱法给李斯安带来的困扰。
但李斯安泪眼婆娑,根本顾不得去纠结,只是将怒气全都发泄给一个无辜的路人,被人抱在怀里,抽噎到哭得喘不上气,只用拳头一击击地去锤齐婴的肩头。
“你说啊,你再说啊。”
他整张脸都显得湿漉漉的,眼眶因气愤红了一圈,眼里晕着水,黧黑色的睫毛根部被弄得湿透了,泪水边眨边落,潋滟一片。
看得人脑袋也晕了。
谁都看得出那些火气都向着齐婴来的。
齐婴原先那些在嘴边的话全都不说出来,用掌心包住了李斯安的拳,接受他发泄火气。
“对不起。”
“对不起。”
李斯安将一张满是水光的脸挨在齐婴怀里,瘪着嘴巴流眼泪:“所以呢,你到现在也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在第一次的时候,要把自己按在火里烧死,这种……自残式的举动。”
“你明明知道我会难过的,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可以一直装着是齐一,如果不是那次火烧我根本无法完全确定齐一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既然要骗就干脆骗到底好了,那么居心不良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你也是爷爷也是。”
他几乎快要嚎啕大哭了,脸颊透出悲伤难抑的红晕,一直在抽噎,眼泪从脸颊淌下去,又滑过唇。
齐婴紧紧环着他,直到他情绪慢慢平息下去。
那些眼泪才完全干涸了。
齐婴将他稳稳放回地上,他发软的双腿落到地上还站不稳,齐婴伸手扶了一把,李斯安被那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身体敏感地微颤了下,但齐婴将他放稳后就将手抽走了。
他也没有力气生气地去骂人了,而是冷冰冰地要跟人划清界限:“同学,下次请不要在抱我的时候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真的很痒。”
齐婴:“抱歉。”
李斯安手指抓着衣角,欲言又止,只用红红的眼睛盯着齐婴看。
半晌,他忍着自尊的不适还是说了:“你不知道你很高吗?”
齐婴:“嗯?”
李斯安生气地咕哝了一句:“如果有人把你抱着提起来,你就知道了。”
李斯安扭头:“你干嘛还跟着我。”
“后面你要怎么办?”
李斯安原本都已经止住了哭,这么一来,脑袋更嗡嗡直响,他憋着眼泪说:“李怀瑾肯定不是爷爷,我爷明明叫李工,明明大家都叫爷爷李工。”
齐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一片寂静里,忽然传出一阵手机铃声。
李斯安诧异地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亮开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时间。
3:00
谁会在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李斯安被这个时间吓了一跳。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手机,却不大敢滑开,他犹豫地看向齐婴:“可是他们说,凌晨三点接通的电话,都很诡异。”
齐婴:“接吧,有我在。”
李斯安将手机举得远远的,用手指点了绿键。
李斯安按下了接通,电话里响起中年人温和敦厚的声线。
“安安,你现在在哪里?”
是宋呈。
李斯安松了口气:“宋叔,是你啊。我跟齐婴在一起啊,在嵩城,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把电话交给齐婴:“你跟宋叔说句话,让他别担心。”
齐婴接过了手机,还未开口,就听宋呈问:“你们是在泗池的望山亭里吗?”
随着那句话,齐婴的视线动了下。
与其同时,李斯安也听到了从远处而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
在他们视线之上,十几辆迈巴赫笔直从漆黑的夜里逆着天光而来,如一只被弓弦拉到极致的利箭,车身泛出钢铁般漆黑的光线。
李斯安倒退了一步。
远处山亭里,原本还安坐亭中的老人冒出了一个小点,遥远地冲他们撕心裂肺地招手:“大人,快跑!!宋家的走狗来了。”
李斯安不明白,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望向齐婴。
齐婴没有任何犹豫,牵过李斯安的手就跑。
“走。”
顷刻间,十几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就围涌了过来,牢牢追在他们身后,李斯安边跑边回头看,透过车窗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八壹中文網
宋呈。
李斯安之前有过有过几次被绑架的经历,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他感到牙齿也在打颤:“我操,怎么自家人还追自家人。”
齐婴:“从踏入嵩城的时那刻起,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李斯安完全懵了,被齐婴牵着往前跑,仗着地形的熟悉,躲过了车,但一旦过了山里,那些优势就完全忽略不计了,马路上人力怎么比得过车速。
一个穿着不菲的富二代正靠在一辆车边,守着握着手机和人聊天,这会儿熄了烟,正打算往车上走。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
车门上挡上一双手。
李斯安:“对不住了!!”
那倒霉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晃出了一张极其漂亮的男孩子的脸来,一晃神,一把枪就抵了出来,紧接着,另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的脖子,与同伙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富二代惊慌起来:“你们要多少钱。”
李斯安原本是想将人往车上摁,却一顿:“孙石?”
孙石还没察觉那就是李斯安,待看清后惊得后退:“狐狸?!”
反应过来后,孙石当时就惊悚到要抛车而去,扭头就跑。
李斯安:“拦住他!”
孙石被两人强行塞到了后座,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举手做投降状。
原本已经被派到嵩城这种小地方来已经够窝囊的了,更窝囊的是,还被这两劫持。
孙石简直欲哭无泪,结果一转头,身后十几辆迈巴赫冲破韶光,跟在他车尾巴后面,紧追不舍。
而且各个跟黑车似的,没有任何车牌号,通身漆黑。
被这么多豪车聚集在一起追杀的场面显然很震撼。
还是凌晨三点。
这一眼看得孙石差点把头惊掉。
“你们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