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你怎么知。”
电话里传出一系列嘟嘟声,对方已经挂断了。
姬安甚至来不及想今哲克给他打这通电话是在一个怎样的时机下,譬如,为什么杰克会知道临渊寺的异变。
所有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临渊寺外尘土涌动,黑云压顶,天山宛如要开裂那般,半是昏暝,半是滴血。
而尘沙就从低云残阳之中浮起。
有东西要来了。
姬安的神经绷得像根弦,他匆匆忙忙往山寺边走,恰好碰到蜂拥在一起的记者们,原本正在找当年状元郎,却被天际的异样吸引了注意。
姬安跑过去时,有个甚至在叹:“神迹啊,角声寒,银浪滚,怎么会透出那么大的杀气,大自然神工俱是浑然天成。”
那背上扛着相机的记者还没叹上两句,看到姬安时顿时眼前一亮:“是你!”
姬安顿了下,没明白过来,那记者急急道:“你不记得我了?你高考提前交卷走出校门那会儿,就是我采访的你,你是不是又考了个省一,有没有空小同学,我想请你来个专访。”
记者这么说,姬安才想起来一点,好像确实是他。
记者甚至连气都没喘匀,话筒就往上递:“李斯安同学,请问你对。”
姬安根本来不及和人细说,一把拽过记者的摄像头,气喘吁吁地说:“快下山!来不及了。”
对方满眼茫然:“怎么了这是?”
根本来不及解释,那阵怪风就涌入了这片天地,原本蹲守的记者也意识到了这场事情的不同寻常,有的冲自家同行喊道:“这里确实不对劲,我们先要不先下山吧。”
有的还嘲笑:“胆子那么小做什么记者,求真求实求知动不动,不就吹了阵怪风。”
那话音才刚落,那道怪风便鞭过天陲,天空上绽开了一道血红。
而方才说话的记者,一条手臂顿时鲜血淋漓,男人脸上面露惊惶,陡然扭头望向方才说话的少年。
姬安已经顾不得再看他们了,他猛地扭头,朝高处寺庙方向跑去,那里还有大批的游客。
可是山路……山路被堵住了。
烈阳。
光笔直地高处泻下,红如血刺眼,那道无声的炁旋过,割裂半个乾坤。
震得四方草木摇曳不止。
姬安跑近前时,僧众已经汇聚在一起,将游客集中在主殿里保护。
大雄宝殿。
香炉氤氲,檀香散发阵阵白烟,那白烟尽头,木鱼声浮起。
有的游客嚷嚷道:“怎么忽然变天了,我还得回家收衣服呢。”
王启心里苦笑:“叔这可不是就一场雨能解决的事。”
寺里乱哄哄一片,有人忍不住探头朝外面望去,被异变的天色吓得缩回头。
外面的洪钟被敲响了,可外面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仍然在默默扫地的僧人,目无波澜地扫过被风卷起的落叶,姬安来不及去劝如无,只是喊道:“爸,别扫了,快一起进来躲。”
他爹根本不理他。
姬安深吸一口气,根本顾不得管他便宜爸爸。
王启叹气:“狐狸,这回玩大发了。”
钱玄:“谁让九尾那么高调地考了个省考状元来,他躲在这里原本也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九尾,李怀瑾的孙子,当年省考状元,就藏在临渊寺里。”
钱玄:“不过,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底下黄白灰三只仙人猫猫头回应道:“喵呜喵呜。”
连猫咪都觉得难缠。
“这不欺负小孩吗?”钱玄手扶着额头,“九尾现在才多大,五色那两个人呢,如果说五色是有备而来,那方才那两个五色成员又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不知道这场行动的。
刚刚出来的两个人前脚这才踏出临渊寺,就被这异向震得后退,待到看清了眼前乱象后,也都吃了一惊。
“临渊寺,临渊。”陈静瑄笑,“还真是一步深渊啊。”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单薇子:“羡鱼啊。”
“不回去?”
“罢了。”
“你的鱼又是什么呢?”男人忽然问。
他说鱼的时候在笑,却又仿佛在说欲。
单薇子才垂了目不做声。
陈静瑄说:“看来义父是来真的了,也瞒了你。”
单薇子看向远处。
五色就站在山寺的对立那端。
在五色之前,显然一部分人是来自奇怪组织且各怀目的而来,有些是人,有些长着奇形怪状模样。
形容如鬼,怒目圆瞪,形同罗刹夜叉,浑身冒着森然鬼气。
也有的貌似普通人也穿着正常的衣服,但一接近,明显可以感到那层压迫的力量,在大地上流转。
一双双野心勃勃的眼睛,紧盯着寒山里的佛寺。
而西装革履的老人也混迹其中,被几个保镖保护在其中,手掌下压着那柄拐杖,老人的手里拿着望远镜,目光一直望到这一头。
这是在游戏之后第一次见到姬安。
他的头发罕见的的又变长了一些。
偏长的黑发遮过了耳垂,唇色是泛白的,身上有种清冷得近乎破碎的气质,原本狐狸眼的璀璨鲜亮寡淡了许多,像生病了。
老人的手掌无意识摩挲起拐杖。
“来了多少人?”
“两批。”
姬安:“我去,谁十八岁能遇到这些玩意的事。”
王启苦笑:“你之前是对的,如果你一直装怂,他们可能也不会发现你躲在南源里,你前两个副本都太张扬了,简直就在脑门上写着‘我是九尾,快来抓我’。”
王启叹气:“现在各路神仙妖魔估计都在来逮你的路上了,南源是不能再待了,如果这次能活下去,跑路吧狐狸。”
姬安咬牙:“第一次是齐婴那混蛋在我面前作死,第二次我也没法啊,我尸体就在那里躺着,还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了,还有我弟,一天天冤种似的催魂,我不干他就在那边扎小人诅咒我。”
“这些人,是你爷爷引来的。”王启说。
“我知道,李怀瑾想逼我就范,或者说,是想逼我爸就范,一举两得,老爷子虽然老,但精明着呢。”
“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要抓住我……”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殿门外的宝鼎已经被烧得殷红,上面雕龙柱倒塌了一半,殿上的经幡垂落,被风卷得呜咽狂叫。
黑暗中无数只眼睛都垂涎三尺地望向中间的庙堂。
吴森微俯下身,向李怀瑾请示:“董事长,如果真的不制止的话,少爷会被撕碎的。”
李怀瑾抬手,阻止了吴森的再度发问。
老人的目光平静漠然,穿过那些云烟,落到那张曾是桀骜执拗的少年面孔之上。
五色只管坐观上壁。
砂砾起伏,风声雷动。
姬安的手机响了下,他低眸看了下,是一条来自吴森的消息。
“认错吧,小少爷,董事长真的发火了。”
姬安的舌头顶了顶右脸颊,手掌紧紧握着手机,半天没动。
那风声愈来愈烈,甚至能听到风那端甚至带着男女的调笑声,倒似妖魔混淆。
“那就是九尾吗?”
“看上去好小,呦狐狸幼崽。”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为了你而来。”和尚的声音渐来。
“郁青山和这世道本就有渊源所在。”
姬安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姬安回眸,看清和尚年轻平静的脸。
如有道:“帝峥三十三年,五星错行,雨金于齐邑。”
“叛逃出神龛的五蕴子被削神格,镇压于万鬼谷,就是现在的浔山,也是无名寺所在,第一个副本的地方。彼时人间大灾,北荒主千金求佛子,数万大军包围仙山,只要一声令下,数万将士的长箭就会将这片河海刺成血池。”
姬安:“嗯??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小秃驴。”
如有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
“北荒主心高气傲,与那一身白衣的佛子对峙。”
即便他只能看见白斗篷下的佛子垂目坐在高台之上,指腹缓慢波动着佛珠。
姬安有一瞬间的沉默,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佛子是谁?”
他下意识回眸,却瞥到了远处他还在扫地的便宜爸爸光秃秃的脑门。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他爹居然还在风雨不动地扫地。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爸爸。
如有却轻声问他:“你知道寺庙有三门吗?”
姬安回过头来:“不知道。”
“空门、无相门、无作门。”
三门又叫“三解脱门”。
如有微笑:“我见皆空,不起着于相,三界无所愿求。这是如无参了大半生的禅。”
三解脱,不解脱。
姬安心觉不妙,猛然喊道:“我爸爸参的什么禅?!”
“观自在。”
磬音从地底下腾起,像枯萎的槁木。
还在杳然不动扫地的青衣僧人抓起手边那串佛珠,右手里还提着那把破烂扫帚,一步步正走向山门。
“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段记忆也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只是曾经一幕幕再度上演。
仿佛一场轮回。
姬安的瞳孔通红,那一瞬间他仿佛在李钰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曾经也被他叫做父亲、曾经也抛弃他的家国入了佛门的男人。
姬安吼道:“别往前了,父亲!”
他背后是临渊寺的僧侣,前面一步之遥,便是深渊悬崖万丈。
被无数刀剑斧钺对准的庙,强权之下巍然不动的寺。
青衣僧人的佛珠拂过虎口。
血流青山,妖魔当道,滔天洪流下的罪人,身后数以万计的妖狐睁开了金瞳,一尊尊沉默的凶佛没入群鬼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