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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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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吃腻。  哪里能吃腻。  家乡菜,东北漫长的冬天,在外吃饭时熟悉的乡音,偶尔见到的粉色珍珍荔枝,冬天的雪花,烧烤店里的哈尔滨啤酒;或许是突然生病,室友半开玩笑半关心地问要不要来个黄桃罐头;也可能是北京暴雪的一日,公交停摆,宋茉裹着厚厚的衣服,下楼深深踩雪,一脚一个雪坑。  人很难说清,会在哪一个时刻忽然想起故乡。  宋茉也无法厘清,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忽然想起杨嘉北。  她已经连续一年半服药,有着断断续续三年的治疗史。  坚持服药会让她的心情变得十分宁静,麻木。  不想让生活变得更好,也不去想让自己的生命过得更糟。  她什么都不想。  思维自然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僵化,记忆力下降,思维滞缓,情感不再如小江小溪流,也不再如汹涌波涛的大河大海浪,而是山里的一潭死水,是浅滩上未来得及回归大海的小沙坑,安静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抽空她感情的水。  现在宋茉没有腻不腻的概念了。  她什么都没有。  已经连续两天未服药了,后遗症还在,宋茉的脑袋迟缓地动了下——,努力去拼凑杨嘉北的话语,喔,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我还挺喜欢的,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杨嘉北说:“先吃吧,吃完去洗个澡……弄得还挺多,我给你擦了擦,没擦干净。想吃没事,明天再给你买。”

宋茉:“谢谢啊。”

杨嘉北坐在她对面,包子买得多,他也是先等宋茉吃,她吃哪个馅儿的,就留着,自己去吃其他馅儿的。宋茉难得自然入睡,比依靠安眠药入睡时的状态好些,听杨嘉北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宋茉说:“想出去玩。”

“去哪儿?”

“还没想好。”

宋茉的确没想好,她的脑子现在不能思考太复杂的东西。药物抑制住了她的糟糕情绪,也将她开心的情绪无差别压制。  杨嘉北闷头吃饭,说:“二爷爷过世前和我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得守信。”

宋茉说:“你这不照顾得很好吗?昨天晚上挺带劲的。”

听到这句,杨嘉北终于看她:“吃饭时候别说这个。”

“不能说吗?”

宋茉蹙眉,有点疑惑,随后又舒展眉头,“好,我不说。”

“我还剩下五天假,”杨嘉北慢慢地说,“没什么事,你想去哪儿,和我说一声,我送你过去。你一个小姑娘家,满世界跑,我不放心。”

宋茉没反驳也没有赞同。  她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杨嘉北好聚好散说拜拜,别拖累他。但昨天晚上的确不错,他比药物的效用还要好些。  她有点依恋这种感觉。  “再说吧,”宋茉说,“我吃完饭还得再睡会,你别管我啊。”

杨嘉北不管。  宋茉拿了睡衣,脱下衣服,终于把身上沾了浓浓杨嘉北气味的东西全都洗干净。她喜欢用热水澡冲,最好是把皮肤都冲得发红、恨不得冲掉一层重新长。宋茉丝毫不担心杨嘉北会在这时候冲进来——她相信杨嘉北的人品,他是那种第一回宋茉主动、他都会红着脸急促地告诉宋茉,这样不好。他怕她身体还没长开,怕太早了影响身体机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一看了。  其实,未必是要追求那些短暂的感官愉悦,宋茉只是渴望一些被深刻爱着的感觉,即使是疼痛呢?也不要紧。爱这种东西太虚无飘渺了,她急切需要真实感触来确认。疼痛也好,拥抱也行,窒息可以,濒死之觉也可以……越深刻越好,越重越好,只要让她感觉自己还被需要。  宋茉洗过澡,杨嘉北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床已经被他收拾好了。只能说不愧是警察大学里出来的人,原本乱糟糟像生死搏斗过的床榻此刻干干净净,他去找酒店要了备用的床单和被套,重新换了一遍,枕头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将被子叠成一个方正的豆腐块。  宋茉吹干头发,将豆腐块摊开,重新盖在身上休息。  杨嘉北不打扰她,他很安静,去了套房看书——是宋茉昨天从爷爷家带来的那些书。  书有着很久的历史,纸页都发黄,还是竖排繁体的。线装本,因储存不当,有些纸张已经损坏。不是什么历史书籍,而是小说,封皮已经掉了,因为杨嘉北无从辨认书名,翻了几页,原来是讲武松的故事,大约是后人写的,从武松幼年开始讲,讲他家乡遇饥荒,粮食缺乏。童年武松仗着身手好,去高高的榆钱树上薅了鲜鲜嫩嫩的榆钱,要回家和面做榆钱饼子吃……  刚翻几页,杨嘉北的手指顿住。  里面掉出一封信。  信封是用油纸糊的,看起来是自己裁的,端端正正,干干净净。没有地址,没有邮编,只写了一行俄语。  杨嘉北的俄语很好,他轻而易举看懂。  「帕维尔·巴普洛维奇·卡尔甘诺夫先生收」  再往下,竟是中文。  「宋青屏」  那信封封得严严实实,杨嘉北没有动,仍旧夹回书中。  宋青屏。  宋青屏……  杨嘉北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他脑子灵活,转了几圈,忽然记起。  宋茉的爷爷,名字是宋青贞,还有个爷爷叫做宋青勇,姑奶奶叫宋青秀……  这个宋青屏,会不会是宋茉的某位长辈?  书也不看了,杨嘉北将东西放好,轻手轻脚去卧室。没别的打算,只是想看看宋茉是否睡得还好。  宋茉的确还在梦境之中,睡得安安稳稳。  她换了宽松的长袖睡衣,大约是暖气和被子太热了,她的左手从被子里伸出,和肩膀一块儿,搭在外面。  这样可不行。  杨嘉北走过去,打算将她胳膊重新放回被子,盖一盖,免得着凉。  离得近了,杨嘉北屏气,提起被子,却迟迟没有盖下——  他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大约是少见阳光,宋茉的胳膊雪白,袖子卷起。  而这条雪白的左臂上,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新痕旧伤。  都是利器割破后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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