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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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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寝裷袖口在不断挥舞拳头的动作中露出青筋遍布的瘦削手臂,每重重地砸下一拳,硬物砸入血肉之中的诡异声响就会伴随着溅开的鲜血响起,袖口翻飞之间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时隐时现。

站在旁边的千鹤在看到那条手臂的一瞬间就进入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状态,之前鼻端觉得难以忍受的血腥味和腥臭味全部都变成了这一部分是鲜血的味道,那一部分是这个怪物身上散发的味道,仅仅只是味道而已,没有什么好闻与难闻之分,眼前所有的动作都仿佛被无限的拉长,她能够看清楚行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滴从那个怪物身上喷溅的血液,以及这些血液运动的轨迹。

“千鹤!呼吸!我听不到你呼吸的声音了!”悲鸣屿一边用拳头不停地砸在面前的怪物身上,一边对从刚才发问之后就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千鹤大声说道。

然而他不但没有听到千鹤呼吸的声音,还听到了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木屐磕在地上的声音只有清脆的两声,伴随着衣袍翻飞远去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展翅远飞的白鹤——千鹤离开了房间。

“千鹤你要去哪里?!”悲鸣屿想要追上去拦住千鹤,然而被他骑在身下的怪物还在剧烈的挣扎着,沙代的啜泣声也从身后传过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出拳,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只怪物,否则他不但性命难保,还会失去身后的沙代。

联想到刚才这只怪物说的话,如果他说的“上弦大人”指的是像他这样的怪物的话,那么千鹤肯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养父而回伽蓝寺去了,但是那里还有这样的怪物,她如果这个时候回去……

难道,失去了翔太他们还不够,现在就连千鹤他都要失去了吗?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地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悲伤,恍然间,他听到了野兽的嘶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回荡着的却是自己的嘶吼声。

就在他一边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沉浸在无言的悲伤中,一边几乎是机械式地奋力击打还在不断挣扎的鬼的时候,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木屐声,很难形容他听到声音时那一刻的感受,但是他感觉到有热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如果需要挑选一个词来形容那个声音的话,他会选择“救赎”。

太好了,他没有失去千鹤,千鹤没有抛下他独自离开。

带着一身夜晚屋外的凉意,千鹤一只手拎着一把斧头,另一只手抱着十几节比她的手腕还粗,一头被削得无比锋利的翠竹走了进来。

将十几节竹子全部扔到地上,千鹤的手中只拿着其中一节,然后一脚踩在了奋力挣扎的鬼的手臂上,将竹子被削得无比锋利的那一头对准了鬼的手臂,狠狠地插了下去!

瞬间传来的剧痛让鬼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差一点把因此晃了一下神的悲鸣屿掀下去。悲鸣屿的声音因为刚才竭力的嘶吼而变得无比沙哑:“千鹤?你把竹子带回来了?”

千鹤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子,用斧柄重重地将穿过鬼手臂的竹子砸入地面,然后捡起另一根竹子,绕到鬼的另一侧,如法炮制,听到悲鸣屿的声音之后,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仿佛也嘶吼过一般声音沙哑地轻声回答:“嗯,你又知道了,这一次也是感觉出来的吗?”

“我听到竹筒掉在地上的声音了。”悲鸣屿也轻声回应。

用十几根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竹节将鬼的躯体牢牢地钉在地面上以后,千鹤对悲鸣屿说:“行冥,你可以从他身上下来了。”

感觉到身下的鬼的确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穿过他的身体牢牢插入地面的十几节竹子,悲鸣屿尝试着从鬼的身上站了起来,然后因为骤然微微放松而带来的脱力感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千鹤扶住。

千鹤低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手上青筋还没有消失的瘦削手臂,狠狠咬了咬下唇,将悲鸣屿扶到了一边还在颤抖抽泣的沙代身边。

在悲鸣屿坐下之后,她并没有跟着坐下,而是拎着手中的斧子就朝门口走了过去,在身后传来悲鸣屿声音的那一刻脚步一顿。

“千鹤,你还要去哪里?”身后传来的声音几乎带上了颤抖。

但是千鹤咬了咬牙,忍住了在那个几乎是带着请求的声音中回过头的冲动:“回伽蓝寺,别阻止我,行冥,拜托了。”

悲鸣屿摇着头想要站起来朝她走去:“我陪你回伽蓝寺。”

“坐下!”然后他就被千鹤近乎嘶吼的声音喊得停住了动作。

背对着悲鸣屿的千鹤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闭了闭眼:“你不能跟我走,你还要留下来保护沙代。我是伽蓝寺住持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他的养女,太郎太刀的继承人,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回去。”

悲鸣屿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就像千鹤说的那样,他要留下来保护沙代。像他哪怕力竭而亡也要保护千鹤和沙代一样,千鹤也有即便九死一生也要奔赴的战场,因为那是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千鹤,拜托,别让我再失去更多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让千鹤为难的话。

在悲鸣屿因为眼前的黑暗无法看到的地方,千鹤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穿着木屐的脚尖在地面上一点,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雏鹤般跃了出去,跃上了寺庙的墙,再一跃,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寺庙的墙上。

树林中不断传来木屐点在地上的声音,千鹤用身法不断地加快赶路的速度,气流急速地从她的耳边擦过,扬起她披散着的鸦羽般的长发,在夜风吹散厚厚的云层,露出皎白的明月洒下的月光银练中,她身上无比单薄的白色寝裷犹如白鹤身上洁白的羽翼。

千鹤脚尖一点,再次向前跃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就在她另一只脚的脚尖点地即将二次加速的时候,鼻端袭来的血腥味让她瞳孔一缩,把双脚都落在了地上,她停了下来。

她瞳孔紧缩着缓缓朝旁边的树木背后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倒在树后面,背靠着这棵树,血液溅得到处都是的流浪汉。

她颤抖着朝流浪汉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放到了流浪汉的鼻子下方,下一刻,她寝裷的袖子就被一个力道轻轻地扯了扯。

流浪汉艰难地放下了手,他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在千鹤的衣袖下摆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指印,他从半耷拉的眼睑下看着眼前月光下五官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女孩,用力撑起一个笑来。

流浪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抬起手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原来是那么的艰难,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然后咽下从口中不断涌上来的腥热液体,对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千鹤说:“别、伤心,我就、要……去、见我所、爱的人啦……”

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他指着自己衣襟的手却无力地垂了下来。夜风再一次在夜晚的树林里刮过,千鹤黑色的发丝随着夜风在自己的眼前飞舞着,仿佛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她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但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之中涌了出来。

她伸出手,从流浪汉指着的衣襟处找到了一个内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染上了鲜血的香囊,香囊绣得并不算精致,甚至可以说是达不到能够拿出去贩卖的水平,但却被保管得很好,带着时常清洗更换内芯的痕迹,从里面隐隐飘出紫藤花的味道。

这应该是他的妻子绣的吧,脑海中闪过流浪汉提到自己的女儿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有自己那么大了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千鹤小心地将手中的香囊收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流浪汉此刻脸上还没有收起来的笑容,朝着他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回来为你祷诵经文的。”

千鹤说完,转过身,脚尖一点,跃了出去,继续朝着伽蓝寺赶去。

树下依靠着的流浪汉,如果忽略他周身四溅的鲜血,只看他脸上的笑容,大概会觉得他只是睡着了,而且正在做一个美梦。

他的确在做一个美梦,一个再也不用醒过来的美梦。梦里还是记忆当中的深夜,他一身酒气地回到家中,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直等待他归来的妻子脸上挂着嗔怪的笑容,为他脱去外衣,并且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坚持要等他回来,结果等到一半就撑不住睡着了。

他还是忍不住去看了被搬到被窝里的小女儿,她在昏暗的烛光下红扑扑的睡脸像是一颗饱满的苹果一样可爱,结果他身上的酒气让小姑娘在睡梦中也皱起了眉,然后他就被妻子责怪了。

梦里,妻子有些奇怪地问他,她之前配给他的香囊为什么找不到了,他看了看妻子手中敞开的外衣里空无一物的内袋,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哎呀,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碰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看见她我就想到了美都子,但是我身上没有其他更加珍贵的东西了,就把你送给我的香囊送给她了,反正你可以再为我绣一个嘛。”

然后被认为自己绣工拿不出手的妻子红着脸责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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