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比封沫还要敌视憎恨着这个世界——她的养母怕封家发现真相接她回去，直接剜去了她的左眼，让她变得残疾。

但这样行凶作恶的柳双婷却在剜去她的眼眸同时，还像是别人害了她一般，哭诉着自己不容易，让她别怪她。

严雪对柳双婷生理性厌恶。

她那时候不知道柳双婷并不是她的生母，只觉得她的妈妈可能跟其它的妈妈不一样——她是不爱自己的，甚至是厌恶恐惧自己的。

她那时候就在想，电视上应该演错了。

——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随着严雪的回忆，她记忆宫殿里的画面也跳转到了那疾风骤雨的令她恐惧的夜晚。

蓝裙女孩哭叫着，周围那几位侍奉着那位邪神、身穿红袍子看不清面孔的人低声诵读着咒语。离她很近的地方还站着一位美丽病弱的女人。

“也许畸变在这时候就发生了。”

记忆中，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了，唯独严雪是最清晰的。她站在那群疯狂的人们中间，目光凝望着那个惨案，清晰地说道。

背后尖锐的背景音还在继续。

“哦，我伟大的神灵，纯黑的眼瞳代表着理智，冷静，智慧，我将献上这世间最美的黑瞳，用生命向世间传达您的旨意。”

“您忠实的信徒。”

话音未落，就有一位红袍人举起刀，毫不犹豫地剜去了严雪的左眼。

绑在中间的那位黑发黑瞳的小女孩发出凄厉的惨叫。

“嘶！”在一旁调试着机器的研究员看到全息投影中的这恐怖血腥的场面，吓得背过身去。

他试图遮掩内心的恐惧。

没想到严院士的左眼是这么失去的。

然而，即便他背过身子，萦绕在耳边的惨叫声还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朵了，并且变得更加尖锐了。

研究员几乎能听到刀子搅动血肉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只好又重新转过身，看向电脑。

却见站着那正中间的蓝裙小女孩正在用唯一剩下的左眼冰冷怨毒地看着世界。

“畸变也许在这时候就发生了。”严雪再次冰冷地重复道。

随着她的重复，一股强大的注视感也降临到了这里。即使只是记忆回溯，也令人感到了注视源头的那极强的战栗感。

尖锐刺耳的哭声响彻了整间病房。

神看到了什么？

神在忍受什么？

神是否感受到了世间的苦难，才会如此声嘶力竭地哭泣？

几位研究员模模糊糊地想着。

当年，那个年仅四岁的女孩她本该一生顺遂幸福，但与封沫对调人生后，面对的不仅仅是可怕恐怖的养母，还有以后那连死也无法摆脱的，一遍遍重启的绝望命运。

那么陪着她一遍遍重启的，恨她、给她使绊子、恨不得拉她下地狱的假千金又为什么要用尽全力，将她推出这绝望漩涡呢？

大概是她除了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谁说家庭富裕就一定幸福？

这个意识还是在她在回忆中看到那大雪天孤零零坐在站台前的封沫时，才迷迷糊糊产生的。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世上原来当真没有一个人在乎封沫。

她还有自己的养父和一堆师生朋友爱着，但却没有一个人爱封沫。

没有一个人……他们只觉得封沫面目可憎，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画面再次回到那个光彩夺目的舞台。

封沫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病得太久了，就算穿着那身修身的白裙，化着精致的妆，也终究是不太好看的。

严雪一步一步走过去，视线落在她明显消瘦憔悴了很多的面容上，心脏蔓延上来一丝不可遏制地窒息般的疼痛。

“封沫。”对着这电脑生成的ai，她试探性地叫出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全息影像完美地重现了她最后一次与封沫见面的场景。

“姐，姐姐……”严雪抱住了这个电子生命，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姐姐你……个大蠢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封沫视线迟缓地停留在她身上，缓缓扬起微笑。

后来专门的人员在整理严雪病房里的那些遗物时，就发现了她事先写好的留给国家的遗书，遗书上这样写道：

【在时光回溯后，我始终不相信封沫是那位残忍主宰众生生死的哭泣神灵。

我觉得我应该见过她的，听过她的声音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天空局曾经在记录血色星球时，看到其中一张拍摄到的女人带笑的眼睛的照片。

我才确定我没有错。

封沫是另外一位神灵的载体。

正如那在世界哭泣响起的狂笑，那么美丽却又令万物复苏的笑声，那么纯净清澈的声线令我始终无法忘记。

她驱逐或者毁灭了那个血色的生灵。】

记载在拍摄到那个眼睛后，血色星球消失的时间，再无新的畸变者产生。

而在满是学术和数字公式的纸封背面有着这么一句，潦草得像是严雪精神混乱时写下的话。

【也许某一天，你会无端地疯狂地想起一个人。她曾经让你对每一天都充满希望和期待，却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你的明天里。】

封沫，于2077年7月14日演唱会现场离世，享年20岁。

严雪，于同年8月14日沧海三甲医院离世，享年20岁。

在严雪的哀悼会之后又过了一年，国家正式将封沫离世的那天记为微笑陨落日。

当前，据世界记载，全球历史上有迹可循地神灵，包括封沫，总共就两位。

一个哭着带来灾厄的哭神，一个笑着带来新生的笑神。

笑神未曾伤人分毫，但被人们杀死了。封沫创造的阻止哭神杀戮的乌托邦被永远地留存下来，被严雪研究出来的特效药治愈的感染者们也成了这里的常客，最后演变成了著名的景点。

封沫驱赶哭神的事迹，以及背后的那神邸载体与救世科学家相缠百世的凄美爱情也被国内外代代传唱。而在已存的那些珍贵影像中，可以听到那位神祇的歌声——

犹如传说中的海妖之声，非常悦耳，令人难以忘怀。

更难得的是，封沫的那首《希望》里面没有任何悲惨和痛苦，只有满满的让所有人走下去的希望，一种磅礴向上的力量。

以至于在畸变者全部清零后的百年内，这首歌不仅救活了许多因为重度抑郁症而自杀的人，还让那些原本绝望和痛苦的人们重获新生。

最终，演变成了经久不衰的神曲。

用最平淡温柔的语句告诉世人：一切苦难终会淡去，向前看，希望绝不会缺席。